少年喉头中涌出惨痛的呜咽声,仿佛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鸟儿,让人反拧住双臂,直接抬走。
这一幕过于暴力,围观众人浑身一颤,在他们离开时,不由自主让开一条路线。
相里氏的产业遍布九州,除却航运外,私底下还有不少脏活。世家不同于仙宗,仙宗行事再怎么样还得讲一个理字,可世家大门一关,那便都是他们的家务事,父教子,天经地义。
相里灵泽大逆不道,便是被扒掉一层皮,旁人也只会夸上一句,相里氏家风甚严,教子有方。
贺亭瞳略微犹豫了一瞬,终究还是上前一步,伸手拦住贵妇去路,抬手行了一礼,“相里夫人留步。”
女人眼尾狭长收窄,看人时并不低头,只略微垂了下眼珠,显出十分的高傲刻薄,“何事?”
“徐院长有请,”贺亭瞳摊手,指向了书院最高处,“说有事同您商议。”
“哦?”女人嗤笑一声,“他这是想通了?”
贺亭瞳垂眸不语,“我只是个传话的学生,别的不知。”
女人松手,拢了拢肩头披帛,纡尊降贵道,“带路。”
重重人群之后,贺亭瞳抬头,看见了被人半扛着,涕泪纵横的相里灵泽,他发不出声音,浑身一颤一颤,脸憋的通红。
就算平日里再怎么嚣张,终究也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打断了骨头,扼住了咽喉,再怎么反抗也是徒劳。
手一挥,贵妇示意其他人将这两兄弟先行带走,贺亭瞳却又添了一句,“两位公子也需同去。”
女人闻言哦了一声,尾音上挑,“你确定?”
“两位公子是正经入学上了名册的,退学需去徐院长处消去青云书院名碟方可离开,有始有终,才不坏了规矩。”贺亭瞳转身引路,“夫人,您这边请。”
女子眉头一蹙,复又舒展,她打量贺亭瞳两眼,不知想了些什么,嗤笑一声,“倒是眼生,你叫什么,哪个宗门的?”
“贺亭瞳,无门无派,小小散修,不足挂齿。”负手而立,贺亭瞳不卑不亢,抬手示意女人过去。
“既是无门无派,可得小心……”女人声音压的极低,嘴角上勾,她越过贺亭瞳大步向前,擦肩而过时警告道,“若敢戏弄,你这小命大概就难保了。”
*
徐院长常年往外跑,这段时间倒是难得安静,兢兢业业处理着书院善后工作,应付着那群过来讨要说法的学生家长们。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毕竟只死了一个偏远小宗的弟子,玉衡宗无足轻重,插不上话,更何况几番查探下发现云止与沈奚垣的关系并不简单,仙盟一道密令发去,玉衡宗宗主当即表示一切与玉衡宗无关,列了八页纸的灵笺开脱切割,最后只道孽子咎由自取,老天有眼,他就不过来了,云止遗体交给仙盟处置即可。
他这边断的干脆利落,另一侧徐静真着人审问,查了云止的日常往来,抽丝剥茧,却发现谢玄霄与云止之间隐有勾结。
这事做的实在不体面,摊开来只会闹的更难堪,多方衡量之下,元辰宫选择息事宁人,领着谢玄霄回了老家。
元辰宫这个苦主都没找茬,其余大小仙宗便是心中有怨气,也只能憋着,不敢乱发,偷偷将视线落在相里氏身上,本来打算看这家会如何处理,结果相里氏夫人一来便开始打孩子,更叫人摸不着头脑了。
直到贺亭瞳领着相里氏大夫人,一群人浩浩荡荡来了徐院长的屋子,从前厅到后院塞的满满当当,提刀带剑,抄家似的。
徐院长从椅子上蹿起来,“你们这是要……”
贺亭瞳紧急堵嘴,“院长,人已按您的要求带过来了。”
徐院长目光扫过相里氏夫人的脸,后背一冷,瞪着贺亭瞳咬牙低语道,“我什么要求啊,我怎么不知道……”
贺亭瞳抬头,近乎求救般冲着他挤眉弄眼,“相里氏两位公子要退学,学生特地带他们来取回名牒,院长您帮忙找找。”
“想退学那就退啊,要什么名牒,直接出门右转不送啊。”
徐院长笑看着贺亭瞳,同样以视线示意,在瞅到进门坐下的相里夫人后,脸都绿了,从牙缝里蹦出来一行,“我躲她还来不及,你往我脸上带!”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院长,你学生快被人打死了。”贺亭瞳一个侧身,露出他身后跟着的另外几人。
徐院长正要怎么想些乱七八糟的话糊弄,目光一瞥,就看见鞋也没穿,脸上带着一个通红巴掌印,被人推搡着进来时,还淌着鼻血的相里灵泽。
往日神采飞扬的相里氏三公子,现在如丧家之犬,摇摇欲坠,却还死撑着一口气不肯倒下,一双通红的眼睛里,说不清是悲戚更多还是愤怒更多,看表情就知道他多半在琢磨着如何报复回去。
十七岁的少年郎,善恶只在一念间。
徐院长看了眼贺亭瞳,对方又眨巴了一下那双大眼睛,走到另一侧去给他们倒茶。
他这学生,是故意将人带过来给他看的。
相里夫人坐在右手边的椅子上,曲指敲了敲桌面,“徐院长,找我何事?有什么话何必遮遮掩掩,直说便是。”
徐院长也想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话要说,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脑子一转,似是而非道:“你如今既来了书院,便也免了我去寻,可还记得去岁老夫说的那件事,劳烦大夫人给您当家的带句话。”
女人抬眼,眉梢微挑,“你这是想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