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她是长宣王府幕僚,谢令闻是太子的老师。
皇帝垂垂老矣,太子却依旧是个懵懂孩童,而她所追随的长宣王世子都将及冠。
储君年幼,群狼环伺。
崔蘅便是对皇位虎视眈眈的狼中一员,而谢令闻护着小太子,寸步不离。
他们是天下皆知的死对头,逢年过节必要许下对方早死的心愿。
崔蘅曾派人去探查过谢令闻,只知他父亲不详,母亲年轻时算得上貌美,以前在上京的大户人家里做过侍女,不知怎么得被赶出了门,回乡后没过多久便生下一个儿子,却并不欢喜,因此谢令闻的童年极度凄惨。
当时谢令闻已经是储君老师,御前近臣,皇上和小太子都十分信任他,而他性子寡淡,为人正直,正直到甚至有些惹人厌烦,朝中无人愿意与他结交,是以他总是独来独往,也就崔蘅偶尔与他呛上两句。
她看着写着他童年悲惨往事的字条,只感叹莫欺少年穷,可真真正正看到少年窘迫的样子,就算知道他以后会平步青云,也无论如何都感叹不出来了。
更何况,谢令闻还算她半个恩人。
眼前的少年郎就算垂眼坐在屋檐下,脊背也不曾弯下半分。他衣衫破旧,短了一截的袖口遮不住瘦骨嶙峋的手臂。崔蘅注意到,他手里还死死攥着半个脏兮兮的干馒头。
她看得心酸,又把盘子往前递了递,轻声开口:“谢哥哥,我们一起吃吧。”
少年终于有了动静,漆黑的瞳孔微颤,目光定在她脸上。
崔蘅露出一个善意的笑,拿起一个糕点递上前,手背却忽然被狠狠拍了一下。
一道细长的影子笼罩住她,眼前出现一张惨白并且抹着艳丽脂粉的脸,那白粉衬得瞪着她的两只眼睛极黑,如没有眼白一般,十分瘆人。
“我们可吃不起这金贵玩意儿!”白面女人毫不客气地推开崔蘅,盯着谢令闻,脸上的厌恶不加掩饰,“我不是让你去找宋老三给他当看门狗吗!?跑这来躲什么懒!”
谢令闻垂下眼,面容平静,对女人的咒骂无动于衷。
崔蘅听不过去了,皱眉挡在他身前,怒气冲冲地反驳:“你凭什么这么说他!”
小娘子年纪不大,个子刚到谢令闻的肩膀,一生气便从头红到脚,展开胳膊的样子像母鸡保护幼崽,笨拙又好笑。
谢令闻被她护在身后,能看到她腰间挂着的香囊,应该是自己绣的,把鸳鸯绣得像只胖鸟。
小孩子一般都怕大人,尤其是很凶的大人,她却不怕,还敢和对方瞪眼。
女人瞧着小娘子气得双颊通红的模样,轻嗤道:“凭什么?就凭我谢秋娘是他亲娘!就凭他不要脸去偷人家的狗食!”
崔蘅愣住,她只知道谢令闻童年凄惨,不受母亲喜爱,却不知道竟凄惨到如此地步。
“我教训儿子还轮不到你插手!”谢秋娘的耐心被消磨干净,正要上前将崔蘅扯开,一直沉默的少年却忽然开了口。
“宋叔的铺子没开门。”
他的嗓音十分平淡,平淡到可以视作冷漠的地步,仿佛辱骂他的母亲是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没人就在门口等着,狗怎么给他看家的你就怎么看!”谢秋娘满脸嫌恶,啐道,“也不知我造了什么孽,竟生出你这样的蠢材!”
崔蘅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她这时才明白,前世的谢令闻最后被万人唾骂时,为何还能云淡风轻。
她以为是他心冷似铁,却不想,原来他是听着自己母亲的恶言长大的。
那些闲言碎语,哪里比自己母亲亲口吐出的诛心。
而年仅十一岁的谢令闻甚至已经可以淡然处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