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很快上桌,热气腾腾。我们像以前一样,一边吃一边聊。她兴奋地讲着国外的见闻趣事,我偶尔插几句,说说公司的近况,省略了其中的刀光剑影和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疲惫。
气氛轻松而融洽。
直到……
“对了,”安冉夹起一个虾饺,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随意地问道,“你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呢?叫顾淮对吧?我记得他小时候总跟个小尾巴似的,不太爱说话,现在怎么样了?也该上大学了吧?”
听到安冉提起顾淮,我正夹着一块豉汁凤爪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失笑,摇了摇头,将凤爪放进碗里。
“他啊……”我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角,语气里带着点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类似于谈及自家不省心宠物般的微妙情绪,“别提了,马上要高考的人了,还天天不见人影,野得很。”
安冉立刻睁大了眼睛,来了兴趣:“真的假的?我记得他小时候多乖啊,安安静静的,就是有点太闷了,我还老担心他憋出病来,总想逗他说话。”
她说着,脸上露出怀念的神情,“那会儿你爸刚走,你们俩住在那么大的房子里,我看着都心疼。那小鬼头,一开始可警惕我了,好像我要把你抢走似的,后来才好了点,还会叫我安冉姐。”
她的回忆也勾起了我一些模糊的画面。那时候的顾淮,像只受惊的小兽,对任何试图靠近的人都龇着牙,包括热情过度的安冉。安冉却不管不顾,每次来都给他带好吃的、好玩的,耐心地跟他说话,虽然十次有九次得不到回应。
“他现在可一点都不闷。”我轻笑,带着点戏谑,“主意大着呢,老师电话都打到我这儿来了。”
安冉闻言,非但没担心,反而噗嗤一声笑出来:“哎呀,男孩子嘛,到这个年纪都这样!有点叛逆才正常!说明长大了!”她眼睛转了转,忽然凑近些,兴致勃勃地说,“哎,说起来我都好多年没见他了!这次回来正好!他现在在家吗?要不……吃完饭我去看看他?给他打个气,祝他高考顺利!”
她说得自然又热情,仿佛这只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我看着她亮晶晶的、充满期待的眼睛,拒绝的话在嘴边绕了一圈,又咽了回去。安冉对顾淮,确实是有过真心实意的照顾的,在那段灰暗的日子里,也算是一点难得的暖色。于情于理,她提出想见见,似乎没什么理由阻拦。
“行啊。”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顿了顿,想起他最近的行踪和那身烟味,语气微妙,“……脾气见长,未必乐意让人看。”
“那就这么说定了!”安冉开心地一拍手,丝毫没被我后半句话影响,“真好奇他现在变成什么样了!肯定是个大帅哥了,对吧?我记得他小时候就漂亮得跟个小姑娘似的……”
她开始兴致勃勃地回忆顾淮小时候的糗事,笑声清脆。
我看着对面笑得毫无阴霾的安冉,心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深思的异样。让安冉见到现在的顾淮……?
那个表面顺从,眼底却藏着偏执暗火,甚至会因为几句污言秽语就对人下狠手的少年……
我垂下眼睫,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唇角依旧挂着浅淡的笑意,听着安冉欢快的絮叨,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我笑着摇头,看着安冉兴奋地计划要如何“突击检查”顾淮的备考状态,还要把带给他的礼物翻出来。她那份毫无阴霾的热情,像一阵突如其来的暖风,吹散了餐厅里油腻的空气,也暂时驱散了我周身惯常的冷漠壁垒。
“那就这么说定了,晚上家宴,给你接风,顺便……”我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一点难得的、真实的调侃,“给那小子一个‘惊喜’。”
安冉冲我眨眨眼,笑容灿烂:“保证完成任务!唉,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不知道小顾淮现在变成什么样了,是不是还那么酷酷的不爱理人。”
我们结了账,并肩走出餐厅。晚风拂面,带着夏夜特有的温软。安冉还在旁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话,计划着晚上要做的菜,猜测着顾淮的反应。
我听着,偶尔应和一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别墅的方向。
让安冉介入……让这片阳光突然照进那栋过于安静、也过于沉闷的别墅里。
顾淮会是什么反应?是依旧保持着那份对外人疏离的警惕,还是会因为安冉曾经的照顾而流露出些许不同?
而安冉,她这双过于明亮、习惯于直来直往的眼睛,又能从那看似平静的表面下,看出多少我和顾淮之间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扭曲又黏着的羁绊?
风铃在我们身后轻轻响起,餐厅的门合上了。
我拉开车门,让安冉坐进去。
今晚,或许会很有趣。
至少,不会像过去无数个夜晚那样,只有我和他,以及那片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心照不宣的寂静。
引擎发动,车子汇入流光溢彩的车流。我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心底却悄然生出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妙的期待感。
安冉这束光,究竟能照亮多少我们刻意隐藏在阴影里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