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宋凛生身侧只余下洗砚一人。
洗砚怀揣着先前宋凛生画好的人像,他摸了摸胸口的位置,那层叠的纸张在他怀中染上些许余温,隔着衣料仿佛触手可及,待他确定一番,转而同宋凛生颔首示意。
他二人目光交叠,对视一眼,旋即便转身向院内而去,直奔堂屋口。
宋凛生眼波流转,一改他往日沉心静气、面不改色的做派,突然不知怎么了,仿佛换了个人一般。
“贾大人,贾大人——”
他步伐凌乱,身形摇晃,火急火燎地便往屋内冲,仿佛遇着了什么难以应付的塌天大事一般。
而宋凛生身侧的洗砚则更是夸张,他一面扶着自己脖颈上的伤处,一面一手抬起追着他家公子的步伐,急匆匆地跟在后头,还不忘出生呼喊:“大人!大人你等等我。”
宋凛生生得白净,那玉脂似的面庞在他急促的奔走之下,浮起片片酡红,仿佛天边飞来的霞光映照其上。
他喘着气,仿佛院门至堂屋的这一段路便将其气力耗尽一般。
待他终于行至屋内,贾大人也闻声而起,当他转面而视的时候,看见的便是满面忧色的宋凛生和苦痛万分的洗砚。
“宋大人,这是……”
贾仁仿若方才从自己的神思之间脱离出来,冷不丁地看见宋凛生和洗砚这番架势,叫他一时有些呆,不知该作何反应。
宋凛生面色不改,似乎并未察觉自己此刻有些失态的模样,他三两步跨到贾大人跟前,一副惊慌失措、难以抑制的神情,甚至抬手抓住了贾大人的衣袖,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贾大人,我有要事相商。”
宋凛生向贾大人施以一礼,他言辞恳切,满目真诚,不似有丝毫掺假。
他如此这般的言行举止,落在贾仁眼中,倒很是出乎意料。
宋大人自到任以来,日日勤勉,每每在正厅翻阅书册典籍之时,他也时常在侧,在他看来,宋大人生性尤为沉静,是个很有气度之人。
自己也曾惊叹于其年纪轻轻,竟如此坐得住,似乎全然不受那枯燥的宗卷籍册所扰,能静下心来一一读过。
只是今日……宋大人先是无故怠工半日,后是一出场便这么……不同寻常……
贾仁两手伸出虚扶了一把宋凛生。
宋大人年纪虽轻,可却是现任知府,同他这个副手同知见礼,面上过得去便行了,他当不起。
“宋大人,这是哪里的话。”贾仁侧身一让,露出身后上首的位置来,示意宋凛生,“宋大人先请安坐。”
随即贾仁便习惯性地想唤阳生上前看茶,只是他话音刚要出口,便想起他一早便打发阳生去前院收拾了,此刻并未在议事厅,遂只得作罢。
宋凛生面色戚戚,似乎总是心神不宁,即便贾仁请他入座,他也动作迟缓,久不安置。
直到他身侧的洗砚虚扶着他过去,宋凛生这才像回过神一般,堪堪坐下。
“贾大人,你是不知……”宋凛生方才沾了矮榻,便忍不住出言道,“我初入江阳,尚不得主一府事务,便……”
贾仁招呼着洗砚坐下,他瞧洗砚那伤,心中疑惑更甚。
昨夜那人来报,只说宋大人一行人受了伤,却不知究竟缘何如此。
现下亲眼见了,宋大人……倒看不出什么皮外伤,他身边这个洗砚倒是伤得厉害。
“宋大人怎会有此一说,大人乃圣人御批、朝廷钦点的江阳知府,乃是名正言顺的主事人,怎会不得主一府事务。”
贾仁眉头一皱,面色惶恐,似乎生怕宋凛生一言不合便怪罪下来。
第88章
宋大人此话必是谦虚之词,他若是当真,那才是十足的以下犯上。
从前江阳府知府一职恐悬已久,他这个同知代管一府事务,如今有了宋大人,他已将官印权柄尽数移交,不可越俎代庖,更不能行差踏错。
若是平日里对府上事务探讨之间,有所分歧倒也罢了,只当同僚之间的切磋交流。
可现下宋大人分明是有意贬低自己,而……
贾仁一怔,这才反应过来,他尚且不知宋大人说这话究竟何意。
罢了,他在心中暗叹一口气,自己这是怎么了,自昨夜以来,他总是不得安定。
不论如何,他千万不可托大才是。
“宋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