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宋子雲却瞥见刚送进来的水酒搁在托盘之上,此人是压根没睁眼瞧白暮非送来的酒水,心中已有了三分不满,但脸上并未显露,“祁公子哪里人士?”
“你问这个做什么?”
“闲聊罢了,祁公子不方便说可以不用说,我只是看祁公子你身材孔武有力,不像是富商。”
“不像富商?”祁风饶有兴趣地看向眼前这位面容和煦温柔的公子,明明身材如此娇小瘦弱,言谈之间气质却如兰,举手投足尽显雍容,“你说我像何人?”
沉香楼的烛火明晃晃地照着祁风眉骨上的一道旧疤,腕骨转承间筋脉虬结如暗河,生生被这昂贵的江南丝绸遮去了三分悍气,握着冰裂纹茶盏的虎口积着一层厚茧,虽眼神敛了锐芒,却化作一潭寒泉看向宋子雲。
“我瞧公子身长九尺有余,眉宇间多锐气,想来是位练家子。”
祁风嘴角上扬,颇为得意,“行走江湖,总要会几招防身。”
“这倒也是。”宋子雲不喜欢他的眼神,拉着白暮非又客套了几句便退了出来。
他俩出沉香楼时快要子时,夜里的城郊又开始下雪,凛冽的寒风卷着鹅毛大雪撕扯着荒郊野岭之上最后一点暖意。
宋子雲的翟纹轿帘扫过界碑时,惊落几粒残雪,官道在身后坍缩成墨线,眼前忽地漫开一片冻硬的白雪,将银河割成几块碎裂的铜镜。
白暮非好奇地问道,“殿下既然好奇这人,为何不再多与他攀谈一会?”
“我对人好奇,那人却对我们嗤之以鼻,道不同不相为谋。”
白暮非点头同意,子时梆子荡碎最后一缕沉香,他伸手撩开帘缝,一道痴缠鬼魅的寒风窜了进来,车上的灯色照得道两旁甚是吓人,草丛中隐约可见一两座野坟头,碑早就被劈成了半截,死灰死灰地默默注视着马车。
马蹄声是这寂静夜的唯一响动,轿中的暖炉烧得正旺,白暮非看着漫天白雪,感叹“京城这夜里可真够冷的。”
马车顶端玄铁鸾铃无风自鸣,惊起老槐树上栖息的夜枭,忽然一股如刺杀那夜的危机之感油然而生,宋子雲警觉地嗅到了陌生的气味,她身形微微晃动,密密麻麻的汗悄然而生,几缕湿透的青丝紧贴在苍白如纸的脸颊上,束发玉冠上缀着的东珠在雪光映照下,幽幽地泛着一点微弱的、几乎要被风雪吞噬的冷光。
那双平日里只拈过玉箸、翻看史书的纤纤玉手,此刻失去了知觉,只能笨拙地蜷缩在厚重的袖口里。一阵并非风啸的、极其细微的呜咽声,仿佛贴着地面,丝丝缕缕地钻进她的耳朵。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停了一瞬,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
前方不远处,几棵枯死的歪脖子老树在风雪中狂舞着狰狞的枝桠,投下扭曲晃动的黑影。就在那黑影最浓重的地方,似乎……似乎有一团模糊的白影!
她惊恐地瞪大眼睛,眼瞳因恐惧而急剧收缩,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幽深,忽然听见宋之沉稳的声音,“殿下,前方有人昏在雪地里。”
宋子雲才回过神来。
“殿下,没事吧?”白暮非没有被雪中躺着的人吓一跳,反倒被宋子雲的脸色吓着了,“你的脸色很差。”
宋子雲的声音冰冷阴森,她几乎是咬着牙,“没事,宋之,你……去……你去……瞧瞧是谁?死了吗?”
宋之跳下马车,在雪地上留下一串突兀的脚印,深深浅浅,很快又有新雪悄悄蒙上。那人背对马车横卧在管道之上。
宋之踢了踢那人,那人纹丝未动,他便大着胆子将来人翻过来,火折子微弱的光亮靠近那人的脸,“是祁风。”
第42章
“祁风?”宋子雲挑开帘缝远远望去,从身段分辨的确是祁风,“他怎么会在此处?还活着吗?”
宋之的手背拍了拍祁风的侧脸,又仔细端详他,迎风一阵花香弥漫在他鼻尖,“应该是出来时被人被人迷晕,身上钱财都没了。”
宋子雲问道,“此人看起来高大强壮又会些拳脚功夫,怎么别人略施小计便能拿下?”
宋之跳上不远处的老槐树居高临下观察几眼,一个飞升落到马车前,他执剑拱手,“殿下,据属下推测,他从沉香楼走出来时应该是拒绝了脚夫的马车,想独自走回内城,结果半路上遭受迷魂药。”
宋子雲冷哼,“财不露白,他那样大张旗鼓掏出一千两点一曲,又胆大妄为地独自离开,仗着自己有点功夫,自觉不可一世才落得如此下场。”
宋之问,“殿下该如何处置?”
宋子雲摇摇头“我不认识他,不想多管闲事,走。”
宋之跳上马车驱马前行,“是。”
白暮非问道,“你不救他?”
宋子雲反问,“我为何要救他?”
“殿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况且任凭他躺在此处一夜他很有可能冻死。”
宋子雲掀开帘子,抬起右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白公子既然有好生之德,便自行下车救人,我不会多加干预。”
白暮非顿时哑然,马车与祁风并排时寒风荡起车帘,缝中宋子雲一双漆黑的眸子冷漠地看向倒在雪中之人。
马车晃晃悠悠到长公主府时已经过了子时,宋子雲刚沐浴更衣困倦地躺在床上,门栓处发出一声吱呀的声音,门口的人轻轻咳嗽一声。
宋子雲的声音极为冷淡,“人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