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只存在了一刹那,快得连宋良卿自己都几乎要忽略。它被巨大的恐惧残存的亲情以及对楚墨珣阴鸷的目光所淹没。
但它的确存在过,并且在宋良卿年轻的眼眸深处,留下了一丝极其细微几乎无法捕捉的动摇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
“陛下是何意?”
楚墨珣声音不高也不低,像是一把绳索将宋良卿的思绪给拉了回来,他下意识地避开那过于锐利的目光,手指微微蜷缩,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和犹豫,“朕只是在想,这几日长姐一直避而不见朕,对朕安排的驸马人选也颇有微词,长姐会不会因为不想成亲而故意……”
“陛下!”
“我的意思是锦衣卫又不是吃干饭的,近日又因为诸多事宜对长姐贴身护着,在这样的情况下如何会被人掳走?长姐向来我行我素,刁蛮任性……”
宋良卿此刻才看清楚墨珣的目光,那即便他犯了再大错误也不曾这般严厉的目光瞬间将他击个粉碎。
“陛下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吗?”
楚墨珣的目光如刀,冰冷刺骨,刺穿宋良卿薄弱的借口,那一瞬的失望与威压让宋良卿心头一颤,那点阴暗的念头瞬间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被看穿的羞恼和更深的不安。
“是朕糊涂了,先生别生气,我……朕……”宋良卿抬腿一脚踢在锦衣卫身上,“狗奴才还不快照着首辅大人说的办。”
“臣遵旨。”
宋良卿牙齿死死咬住下嘴唇,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龙袍,一闪而过的阴暗念头带来的短暂轻松早已消失,只剩下巨大的空洞后怕和心思无所遁形的难堪。
跪了一地的众人都大气不敢喘,楚墨珣向着宋良卿的方向迈了一小步,时黎小声提醒楚墨珣,“老师,如今不是置气的时候,还是要寻殿下要紧。”
楚墨珣收回视线之时,“殿下找到了!”
清竹年迈走得太急,扑通一声跪在不远处,宋良卿和楚墨珣都听见了这一声叫喊,宋良卿疾步快走扶住这位老奴才,“你说什么?长姐找到了?”
“是的,陛下。”清竹说道,“承德门来的消息……陛下您慢点走……”
宋良卿抬眸看向红墙那头,宋子雲定定地站在那头,*她不知站了多久,不知听了多少,只见她一瘸一拐地拖着身影走来,远远地瞧不清表情,目光游离地看向宋良卿的方向,似乎一滴晶莹滑落,她偏过头去,目光才慢慢移向宋良卿身后的高大身影。
“陆魏林这混蛋,朕要好好罚他!”
宋良卿一路小跑到宋子雲面前,担忧地扶住她,“长姐怎么这般狼狈?可是摔在哪了?到底发生何事?你怎么总让我担心!”
宋子雲轻轻一侧身避开了宋良卿,正在她站不稳之际,一双手臂拖住了她,她抬头望向来人,只是微微摇头。
楚墨珣扶住她,收紧胳膊。宋子雲半靠在他身上,向着宋良卿的方向微微一曲膝,撕心裂肺的疼,“让陛下担忧了,本宫因调查匪盗一事骑马不慎摔在草垛之中,又困在山脚之下,这才耽误了些功夫,还望陛下责罚。”
宋良卿的手臂尴尬地悬在空中,他咳嗽了一声对清竹说道,“还不快宣太医给长姐看看。”
“不必了,陛下。本宫累了,想回府休息。”
宋良卿伸手想要抓住长姐的衣袖,还未碰触到又缩回了手,“清竹,传朕旨意。镇北王迟绪此次奉旨协理湖匪劫案,然玩忽懈怠,查案不力,致使长公主殿下身陷险地,朕痛心疾首,褫夺镇北王迟绪参选长公主驸马资格。”
清竹说道,“奴才这就去宣旨。”
“臣,谢过陛下。”宋子雲小腿被野草划破,渗着血缓缓弯腰,“臣告退。”
“长姐受了伤,不如就此歇在朕这里,也好让太医诊治一二。”
“宫规森严,本宫久居于此于礼不合,徒惹非议。”她微微侧首,目光投向楚墨珣,“请陛下允准本宫回府。”
宋良卿脸微微一僵,“如此便如长姐所愿。”
宋子雲扶着楚墨珣才磕磕绊绊地走了一小段石子路,脚下一空被人腾空抱起。
她低呼一声,带着惊诧和一丝本能的抗拒,“近思,你放我下来。”
“别动。”
一股清冽的混合着淡淡墨香与沉水香的气息瞬间将她包围。隔着几层衣料,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手臂肌肉在沉稳动作下蕴含着不容小觑的力量,他胸膛传来规律而有力的心跳。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让她苍白的脸颊瞬间染上了一抹极淡的红晕,心跳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首辅大人!”一旁的宫女和内侍失声惊呼,沿路的太监宫女立刻跪倒一片,他们个个低头大气不敢喘,可任凭谁都知道楚墨珣怀里抱着谁。
“你这让我以后怎么进宫?”
楚墨珣长长呼出一口气,“若是不想进,以后便不进了罢。”
楚墨珣躬身将她极其安稳地放入了铺着厚厚狐裘软榻之上,他的手臂自她身下抽离时,动作极其缓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流连。
楚墨珣坐在她身侧,高大的身影挡住了车外大部分的光线,也挡住了所有窥探的视线。他深邃的目光落在她依旧闭着眼的苍白面容上,声音低沉而郑重,“院首已等在公主府,让他看看你的伤。”
宋子雲缓缓睁开眼,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眼眸,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极轻地点了点头,千言万语化作一声低不可闻的:“……有劳首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