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雲继续说道,“心思都用在笔墨上,千万别想着旁的地方,若是路走歪了,本宫可不饶你们。听明白了吗?”
“我等听明白了。”
宋子雲站起身来,双膝忽地一抽,钻心地疼,可她却没有伸手去够案上的暖炉,她缓缓走到门边,宋之刚想将虎皮大氅披上,却被她抬手拒绝。
她从容地跨出大殿,刚刚下了一夜的雪霰子已转作密密麻麻的细雨,门外站着那些轮不到站进内殿的学子,他们正穿着单衣站在殿外佝偻着背瑟瑟发抖,细雨已经打湿他们的衣襟。
关于内殿里说了何事,他们并不知情,只是隐约听见一些。但宋子雲忽然走出殿来,这些寒门学子还是有些吃惊,其中有些人甚至不知该如何行礼。
纵使没有见过世面,他们也知道不该在此时瑟缩着身子,只能硬撑着直起后背,可双唇还是瑟瑟发抖。
宋子雲问,“京城下了几天的雪,天气很冷吧?”
众人面面相觑,其中有一位大胆的寒门学子点了点头,率先回答道,“回殿下的话,京城很冷。”
宋子雲指着内殿王炫谢庭等站立的方向,那些人亦看向她。那是一道由人群组成的人墙,中间只有浅浅的窄窄的一道路,她问道,“内殿之中有暖炉有茶水,你们向往内殿吗?”
众人不知她何意,都不敢作答。
宋子雲朗声说道,“若是向往便要好好考。长安米贵,居大不易。这条道路看似短,实则难,但那里的人不是一成不变的,倘若尔等能冲破这层层阻碍,来年也能站立在内殿。届时本宫许诺你们,那里便是你们的天下,本宫将是你们最大的后盾。”
雪停了,冰封的白云后暖阳渐渐露出头,金灿灿的丝线映在白雪上莫名的刺眼。
“我等定当竭尽所能求取功名,定不负长公主期许。”
“好,本宫在那里等你们。”
第32章
散朝的铜钟余音未消,雪粒子撞碎在昭阳殿的蟠龙脊兽上,簌簌声里竟似掺了碎瓷响,宋子雲的蹙金云头靴已经踏上往西直门的青砖上,立冬过后京城便时不时有些小雪。
她每踩一步,膝盖就会疼上一疼,她却像是早已习惯似地享受这样的疼痛。孔雀罗裙裾扫过汉白玉阑干,惊起簷间积霰,金粉纷纷扬扬落进狐裘毛上,倒比这场新雪更早染白鬓角。
路经太液池残荷处,冰面裂得四分五裂,把她的倒影咬得支离破碎,池内里冻着半朵蔫了的垂丝海棠露出头,忽有寒鸦踢落松枝雪,她仰面承接碎玉,忍不住闭上眼,再睁开眼时白雪落在肩头,她欲拂忽见梅林深处玄狐大氅一角拂过冰裂纹地砖。
宋子雲肉眼可见般紧张起来,双手一抖,腕间九鸾镯撞上怀中鎏金手炉,迸出的银霜炭火星子,正埋在深深的雪堆之中,偏殿残存的日影斜切过二人之间,楚墨珣的半截影子叠在宋子雲影子之上。
“殿下安好。”楚墨珣执礼。
“楚先生安好。”
宋子雲长长呼出一口浊气,在此处见到楚墨珣,她并不意外,但她并不想在此敏感时候见到他,是谁都可以,就是楚墨珣不可,因为他是宋良卿的帝师,更是大渊的首辅,是他俩姐弟俩的救命恩人。
她冷眼瞧着远在天边近在咫尺的宫门,朝着楚墨珣也行了一礼。在这白雪红墙之中,两人走了一路沉默了一路。
宋子雲冷漠地问道,“西直门宫门出入的都是三品以下的官员,平日里先生的马车可不在此处,怎么今日也往西直门出宫?”
深邃而冷漠的丹凤眼在皑皑白雪之中却有着莫名其妙的温度,挺拔的身躯不紧不慢地走在宋子雲身侧,虽年岁不大,神色俊朗,却活脱脱一古板老师,“殿下平日里马车也不停在此处,为何今日也在此处?”
宋子雲目光炯炯望着楚墨珣,见他依旧一副处事不惊的模样,难免心生怨气,她单刀直入,“先生是在等我吧?”
“下官为何要在此处等殿下?”
宋子雲从锦袖之中掏出三四张薄锦,“先生要不要看看这上面写的内容?”
楚墨珣道,“殿下私信,臣不敢擅动。”
宋子雲说道,“不敢?这些都是今年秋闱的学子名单,不过短短几日,就有这么多人给我塞名字,让我着重看看这些学子的试卷,能让这些人提前内定上榜。想必首辅大人在这西直门等我也是这般原因吧。”
楚墨珣生得漂亮又动人,尤其那双丹凤眼,深邃又内敛,看人时总带着丝丝笑意,此刻他便用这般颜色看着宋子雲,宋子雲被他瞧得心虚又耳热。明明是他做得不对,怎么被看得心中发虚的是自己。
宋子雲暗骂自己没用,楚墨珣却从袖中抽出一本窄窄的奏折,“请殿下过目。”
好你个楚墨珣,竟然还敢把私相授受的学子名册记录在奏折里。
宋子雲接过打开一看,楚墨珣道,“这是南方赈灾粮款的发放奏折,因为事出紧急,户部急着要下拨款项,拿着笔墨在此处等着我签字。”
宋子雲这才注意到楚墨珣白皙的指腹上沾着星星点点的墨,那双细致的手骨节分明,好像也如它的主人那般从容。
完了!
宋子雲恨不能找一个地缝钻进去。好在楚墨珣并未介意,眉眼之间依旧笑吟吟,“臣听闻前几日殿下在府上对学子们发表了一番说辞,振聋发聩,这几日街头巷尾都传遍了,学子们对殿下无不心存感激,心怀敬佩。”
刚才的理直气壮荡然无存,如今留在宋子雲心里的只有对帝师的畏惧,宋子雲指腹局促地捏着裙角,“哪有的事,楚先生莫要笑话我。”
“能一言震慑一届学子,下官佩服。”
“我只是看不惯这些大家族趾高气扬的样子。我听闻楚先生之前曾有过一篇策论是关于向这些大家族征收税款一事,如今此事进行得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