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深入骨髓的乡村调研归来后,李毅飞仿佛在镇政府里“消失”了。他没有再召集会议,没有找任何人谈话,甚至很少出现在公共食堂。
每天只是准时出现在那间被严密监控的书记办公室,关上门,一待就是一整天。偶尔有人路过,只能听到里面传来翻阅文件的沙沙声,或是键盘敲击的轻微声响,除此之外,再无动静。
这种反常的沉寂,落在王成贵一伙人眼中,却成了“学生书记”束手无策、知难而退的信號。
镇长办公室里,王成贵叼著烟,对著心腹李胖子、派出所长孙彪、纪委书记章关等人嗤笑:“毛头小子,下乡跑两圈就累趴窝了?以为拍几张破房子照片就能唬住人?哼,嫩了点!在咱多港镇这一亩三分地,是龙得盘著,是虎得臥著!”
李胖子腆著大肚子,附和道:“就是!王镇,您是咱们的主心骨!他一个光杆司令,能翻起什么浪?晾著他,看他能憋出什么屁来!”
章关面无表情地喝著茶,眼神闪烁,不置可否。孙彪则嘿嘿笑著,眼神里带著惯有的凶狠与諂媚。
在他们看来,李毅飞前几天的“调研秀”已是黔驴技穷,此刻的沉默更是印证了其软弱可欺。他们的气焰越发囂张,行事也更加肆无忌惮。
然而,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早已汹涌。李毅飞並非无所作为。
他在办公室里,如同一个最精密的工程师,將调研收集的证据——危房照片、补助申请表残片、村民口述录音、吴婷那晚在车上的暗示性话语——与从县財政局那里获取的、关於近三年下拨到多港镇各类专项补助资金的总额清单,进行著反覆的比对、梳理、印证。
一张清晰的罪证网络在他面前铺开:李金领导的財政所,利用监管漏洞和帐目造假,至少截留、挪用了高达一百八十余万元的村级危房改造、困难补助、农业专项扶持等救命钱!
其中最大的一笔,是去年省里拨下的“特困农户住房安全保障专项资金”八十万,竟被他们以“项目未达標”为由,仅象徵性发放了不到十万,其余全部侵吞!
而王成贵,作为镇长,不仅知情,更是在许多关键审批环节签下了自己的大名!这些钱,最终流向了哪里?是进了私人腰包,还是用於了某些见不得光的“关係维护”?李毅飞手中的证据链,已经指向了冰山的一角。
半个月后,一个普通的周一早晨。李毅飞拨通了內线电话,声音平静无波:“吴主任,通知所有班子成员、各站所负责人、办公室全体人员,九点半,大会议室开会。任何人不得缺席。”
吴婷接到电话,心中莫名一紧。这位沉寂了半个月的书记,终於要出手了?她不敢怠慢,立刻將通知传达下去,並特意强调了“任何人不得缺席”。
九点二十九分,李毅飞推开大会议室的门。椭圆形的会议桌旁,稀稀拉拉只坐著几个人:副书记刘长河、宣传委员李红霞、武装部长赵铁柱、以及几个无关紧要的站所负责人和办公室普通科员。
镇长王成贵、財政所长李金、派出所长孙彪、纪委书记章关、组织委员孙玉梅等核心成员,以及他们的几个铁桿心腹,统统不见踪影。空出的座位,如同无声的嘲讽。
李毅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径直走到主位坐下,打开笔记本,拧开钢笔帽,然后……静静地等待著。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只有墙上的掛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单调声响,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压抑的气氛越来越重。刘长河等人交换著不安的眼神,吴婷站在角落,手心微微出汗。
十点整!会议室的门被大大咧咧地推开。王成贵打头,李金、孙彪、章关、孙玉梅等人鱼贯而入,一个个脸上带著刻意装出的“匆忙”和一丝毫不掩饰的怠慢。
“哎呀,李书记!实在不好意思!”王成贵大大咧咧地拉开李毅飞左手边的椅子坐下,声音洪亮,带著夸张的歉意,“我们几个刚在下面几个村跑了一圈,调研点实际情况,这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
下次开会啊,您可得提前点通知,咱们也好安排时间嘛!”话语里的阴阳怪气和“我们很忙”的优越感,扑面而来。
李金腆著肚子附和:“就是就是,王镇带著我们深入基层,了解民情呢!”孙彪则嘿嘿笑著,眼神不善地扫过李毅飞。
李毅飞抬起眼皮,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那眼神平静得像深潭,却让王成贵心头莫名地咯噔一下。
但李毅飞什么也没说,只是对副书记刘长河道:“刘书记,人都到齐了。你带领大家学习一下县委卫书记最近关於乡村振兴和作风建设的重要讲话精神。”
刘长河连忙应声,拿起文件开始照本宣科。这十分钟的学习时间,对王成贵等人如同煎熬。他们心不在焉,眼神飘忽,根本没听进去一个字。
章关更是如坐针毡,他感觉李毅飞那平静的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地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
学习结束。李毅飞端起面前的茶杯,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放下杯子,动作从容。然后,他用一种平静得近乎冷漠的语气开口了:
“各位同志,下面,我结合这半个月的深入调研和思考,谈一谈对咱们多港镇现状的看法。”他环视全场,目光在每一个缺席又迟到的人脸上停留片刻,“不看不知道,下去看了,真是触目惊心!
咱们的村子,十室九空,年轻人背井离乡,留下的是老弱妇孺,守著荒芜的田地,住在摇摇欲坠的危房里!出行难、就医难、增收难!处处都是难题,件件关乎民生!可以说,老百姓的日子,过得艰难啊!”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打在与会者的心上。王成贵等人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觉得又是老生常谈。
李毅飞话锋陡然一转,目光如电,直射向坐在斜对面的財政所长李金:“李金同志!”
李金被他看得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李书记?”
“请你告诉我,”李毅飞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著一股无形的压力,“我们镇財政所,帐面上现在还有多少可用资金?”
这个问题如同平地惊雷!所有人都愣住了,目光齐刷刷看向李金。王成贵也皱起了眉头,看向李金,眼神带著警告。
李金心里咯噔一下,强作镇定,脸上堆起惯有的愁苦表情:“哎呀,李书记,您是不知道咱们镇的家底啊!穷!太穷了!全靠上级那点转移支付拨款,杯水车薪!
现在帐上…帐上就剩三万块出头了!这点钱,连发下个月的人头费都够呛啊!”他摊著手,一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无奈样子。
“三万块?”李毅飞重复了一遍,嘴角似乎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突然,他猛地抬起手,狠狠一掌拍在厚重的实木会议桌上!
“砰——!”
一声巨响!震得桌上的茶杯盖都跳了起来,茶水四溅!整个会议室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浑身一颤,心臟仿佛都漏跳了一拍!王成贵更是惊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