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变成了纪夫人,来往穿梭于觥筹间。顶着丈夫的名头,组上一局又一局浮夸的太太局,替他们巩固人心。钱和权势,在她的人生里,不再是点缀,而是锁链。钱多钱少,权多权少,要借她的力,但和她无关。
曾经周岐儿戏般的交易,在她看来不过是猫捉老鼠游戏,她乐意看,乐意让些彩头给他。偶尔警告他一下不要越界,也是见面的好借口。不过现在,她想要这个玩具,替她博一把自由了,毕竟她早告诫过他。要是这把输了,她会再找个周岐玩,赢了,她会有自由。
总之,她苗月才不会是输家。
荇洋离职后,杨筱买了张折叠床,每天都草草睡在办公室里。王若蓬有时下班路过智妙,会给她送点换洗的衣服去,经常像个小老太太一样,背着手叨叨她:“你这生活质量还不如给人打工嘞。”
没办法。技术部这头刘荇洋走了,只有萧飞一个人挑大梁,但最近好几个随机测试都过不了,全都是数据过拟合。于是抛开数据,这模型跟个傻子一样,一问三不知还好,这下是一问三乱答。甚至在和一家社区医院洽谈,正要展示时,丢了个大脸,让人直接给轰出来,灰头土脸的。
智妙剩下这俩兵,眼下也当不了将,执行命令没问题,真要把事情交给他俩解决,又没法彻底搞定,总要剩些尾巴,等着杨筱自己来解决。技术上的活儿,她确实不懂。眼下只得开源节流,但又找不着源,发了招聘启示,给不出杨贽在时那么高的工钱,自然也没人才愿意纡尊降贵来智妙。
杨筱焦灼得没日没夜地在办公室,联系医院,交涉人员,联系医院,交涉人员,压力大到一度躯体化再犯,躺在办公室动也动不了。吃完药缓会儿,好点了又爬起来,一遍遍点开现金流核算。
王若蓬见着她瘦得都快脱相了,拽着她又去看了心理医生。等她就诊那会儿,坐在沙发上给周岐打了个电话。周岐正走在食堂回办公室的路上,见是陌生来电,接起时礼貌性地自报家门,“您好,市三院心外周岐。”
周岐这头下一句话还在嗓子眼儿,那头就传来王若蓬的一顿臭骂,“我找的就是你,周岐。我之前从没找过你事儿,筱筱躯体化最严重那会儿,我也没想着找你,你离她远远的就是最好的。结果现在你又找上她了。”王若蓬的声音又冷又硬,“好,我不否认你的确能开解她,但她被杨贽那狗东西甩在柜门上,后背现在还是一片青紫,咬着牙没日没夜工作,身体到处出问题的时候,请问你在哪里?”
“是,杨筱是很独立,独立到她总觉得病了痛了自己能扛,但你好歹尽些恋人间应该有的责任吧?我知道,你很忙,但你连最基本的关心都做不到,你为什么要回头,为什么还要去招惹她?”
周岐这边陷入了一阵漫长的沉默。他张了张嘴,话却吐不出来,他发现自己无力反驳王若蓬说出的任何一句话。因为她说的没错。他一边忙着医院的工作,一边盯着纪家那头,这样分身乏术的时刻,他竟然还头脑不清醒地、稀里糊涂地、拿着廉价的包子、豆浆和红玫瑰,迫不及待地要给杨筱慰藉和爱。
“对不起总之,谢谢你告诉我。”周岐举着手机,声音竭力维持着平稳,但手指却忍不住地颤抖,连带着手臂也泛起股冰凉的麻木,阵阵寒意从脊椎漫至头顶,耳边甚至开始出现嗡鸣声。杨筱最近总是用工作忙来轻描淡写地带过所有对话,他居然真的信了,甚至毫不怀疑。他无法想象,电话那头的她,是如何在躯体化的窒息感和疼痛间挤出个笑脸,对着话筒说出“我没事,只是工作量大”后笑容瞬间消失的模样。
而他像个傻子一样,苦苦地追着没有结果的真相不放,却连自己耳边的真相都听不清。周岐觉得此刻像是他把心放在砧板上,被利刃如剖鱼片般,一片一片剜下来。那厨子一定刀功极佳。因为不知道挨了多少下,心却还在血淋淋地跳动着。
没有迟疑的,他又请假了,事由:去北京。
主任脸色不好,他也顾不上了。和他打电话时,杨筱不时小声地吸气是因为后背疼啊。嘿嘿笑时,声音里的疲倦和沙哑是因为她已经很久没好好休息了啊。上次随口一提的“想吃医院门口的糖炒栗子”,是真的想吃,还是借以想象来缓口气的念想呢?
周岐觉得自己真是个混蛋,彻头彻尾的。
第53章沉默
周岐落地北京,已是凌晨。这座城市,好像从不会停滞一般。夜里两点,打车的队伍仍旧长不见尾,排了一圈又一圈。等他马不停蹄地赶到智妙楼下时,那层楼的灯早灭了,只剩下一片漆黑。
他居然觉得松了口气。
好歹,至少杨筱这会儿已经歇下了。
正要转身离开时,那层楼靠窗的一间又亮起了灯,拉着窗帘,看不清内里是谁。于是他朝楼里跑去,两步进了电梯,心跳得很快。说不上期待,更多的是胆怯。他害怕见到王若蓬电话里描述的那个她。
电梯开了,转角就见到了智妙的指示logo,公司的玻璃门紧紧合着。他照着王若蓬给他发的门禁密码,开了那道门,脚步放缓。柔软的地毯铺遍了整层楼,避免平日里拉动椅子发出尖锐摩擦声的同时,也削减了脚步声。
所以杨筱端着凉白开,一转身见他带着满眼的红血丝出现在自己办公室门口时,愣住了。久久相望后,她放下了手里的玻璃杯,抬脚朝他走去,一步一步。
周岐没等,步子迈得很大,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肩头轻轻地揽在了怀里。门外的饮水机叮了几声后,又开始烧起了那壶里剩的水。不一会儿水壶里开始沸腾,滚烫的水汽翻涌冲撞,把壶盖掀起,发出一声声清脆的碰撞声。
周岐没搂她腰,连肩头也是虚虚带了一把,往日炙热的拥抱,胸膛与胸膛间体温的交换,也在这个冬夜里降了温,缝隙间蹿出些凉意来。杨筱何等的敏感,她用发丝蹭了蹭周岐的脖颈,“你知道了?”
“嗯。”周岐浑身裹着室外的冷气,见她削尖了的下巴,更是一股无名怒火中夹着愧疚,“杨贽那边,分点给我处理吧。”说完,拿脸颊贴上了杨筱温热的额头,“还难受吗,送你回家休息会儿吧。”
杨筱摇了摇头,“躺着我更不舒服,你那边的事情解决了吗?”随后,她仰起头来望着眼前不远千里的人。她原来真的等来了周岐为她踏夜色千里而来。心中喜悦、满足,但无济于事。她的这点情绪波动和智妙当下困境带来的焦虑相比,聊胜于无。
“还没有,我会尽快。”周岐如实回答。
“别急。”杨筱安抚道,松开了搭在他腰间的手,侧身拖了条椅子过来,“坐会儿?”
“好。”周岐没松开她冰凉的手,攥得紧紧的,另一只手把椅子拉到了折叠床旁,“不回家就再睡睡吧,我陪着你。”
“周岐。”杨筱叫了他一声,却没了下文。
她望向他时,彼此抹不去又藏不住的疲倦眼神隔着空气相交汇,摩擦出些分隔两地的思念,和久别重逢的无力。继而全都揉在一起,随着爱意无声流淌,淌到了冰山脚下,淌到了悬崖峭壁前,不知该去向何方。
于是只剩下沉默。
他们都在心照不宣地在思考这段关系该如何继续。
“我们”杨筱说不出那几个字,这段感情短得她甚至还来不及回味。过去,她总觉得自己运气很好。小
的时候,穷困潦倒却有个很爱她的爸爸,后来命运眷顾,让她还能拥有双份父爱。情窦初开时,不知爱情是何滋味,却有了个温和的人提着夜灯走在她前面,带他穿过乌漆嘛黑的小巷。长大后,才知道,原来这些好运气都会回收的。
周岐仍旧没说话,偏头,吻了她。
眼泪就下来了。
这是杨筱第二次见到周岐哭。
她伸手轻柔地揩去他眼角的星星点点,“别哭,周岐。以后,你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