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叔这边,不需要我吗?”杨筱心里有些不好受,明明是家里的一份子,都到这个份儿上了,周岐还想把她往学校里赶。“而且,我也没啥要收的东西。”
周岐听她这语气,像是打定主意不走了,不由得声音放得更软:“杨筱,我知道你担心爸,但你留在这里,吃不好也睡不好。在他还没康复之前,谁都不能垮了,对吗?哪怕后面,爸转入普通病房了,需要人陪护,也该是我来。你现在正是长身体和学业上需要努力的时候。”
杨筱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来说服周岐让自己留下,因为他说得对。她留在这里,反而成了麻烦,周岐一面得照顾周叔,另一面还得顾及自己。她左右手指互相绞着,平时的伶牙俐齿到这会儿,一点作用都没有,心中只剩下深深的无力感。
她突然有些讨厌现在半大不小的自己了,既替周岐分担不了一点责任,又给他找一堆麻烦。她现在能做的,只有摇摇头,和周岐说自己能找到火车站,让他别送了,回去休息一会儿。
这是她第一次一个人坐在开往鹿镇的火车上。前方既没有等待她归家的亲人,也没有挽着她说小话的朋友,她只有自己。
到鹿镇时,又是一片暮色。
走在回家的路上,杨筱觉得脚步无比沉重,可曾经回家时的步子,是多么轻快啊。
第24章可惜
杨筱一个人在鹿镇待了几天,收好东西又匆匆忙忙地往市里去了。等她带着行李到医院时,刚好赶上周大舌的探视时间。周大舌的语言系统几乎全线崩坏,时而清醒,时而混沌,一边嘴角还是歪斜着的,眼神也变得浑浊而难以聚焦。
她站在旁边,和周大舌说着话:“周叔啊,我要开学了。高二了,等你好了我说不准高考结束了?或者更早?明天开学考,我有点紧张。你好好休息,我过几天再来看你。让周岐进来和你说说话啊。”杨筱的声音藏在口罩后,更加轻柔,像是在哄孩子。说完,朝玻璃后的周岐挥挥手,自己出去换周岐进来。
周岐点点头,也穿着隔离服进来了。就站在杨筱刚站过的位置,离周大舌还有一点距离的地方叫他爸,周大舌似乎是清醒了,费力地发出些听不清的声音。
周岐朝旁边别了一下头,顿了一会儿又开口:“爸,身上疼吗?再坚持一下吧,好了我们带你回家去。这几天你那几个棋友找不着你,电话都打我这里来了,他们都盼着你回去。也别担心杨筱,她这边我也能顾着。”
周大舌听到了。但又说不出完整的话来,断断续续地张口,含糊不清的,好像说的是:“回不治”周岐半蒙半猜他那几句模糊的话,胸口越发酸涩:“爸,要治的。治好了,我们去买牛轧糖。你还记得牛轧糖吗?甜的,里面有好多花生。现在我马上当医生了,我们有钱看病了。别说那些话,我下次再来看你,好不好?”
周岐没再多待。他看着病床上奄奄一息、疾病缠身的周大舌,有不忍、心疼,也有痛苦和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将自己质押出去的虚脱,以及未来深不见底的屈辱。他害怕周大舌和杨筱知道真相后,会厌弃自己,他这样的“牺牲”是见不得光的。
出了医院大楼,他有些恍惚。短短一月,自己却有了一种时过境迁的感觉。记得刚进这栋楼里实习的时候,他满腔的雄心壮志,要当一个有责任感和良心的医生。可现在,自己也沾染上了妥协与权术的灰色。
“周岐?”杨筱拿手在他面前晃晃,怎么周岐最近老心不在焉的,是担心周叔没休息好吗?杨筱的声音里带着担忧。“我送你去学校吧。”周岐又一次避开和杨筱对视,他不知怎的,有些害怕看到那样纯净的眼神。
“没事,我现在路都熟了,你累了快回去歇歇吧。”杨筱弯腰,准备提上搁在导诊台底下的行李,出门坐公交去。周岐眼疾手快地接过她的东西,“走吧,我送你。”
和往常无异,他仍旧把杨筱送到校门口,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眼底后离开。但这一次,杨筱躲在牌匾后,看他转身要走,咬咬牙跑了出来,气喘吁吁地追上他:“周岐!”
“杨筱?怎么又出来了。”周岐转身,看着刚刚才消失在眼前的人又出现在眼前,有些不可置信。“周岐,我有点担心你,你什么都不和我说。”
随着杨筱这一句落下来的,是天空慢慢飘下的雨丝,轻柔地落在两人的肩头上,睫毛上。
周岐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来替她遮雨,手挡在杨筱额前,额头上几撮细小的绒毛擦过他的掌心,软软的。杨筱屏住呼吸,眼里除了担忧,还有一丝少女的羞涩,但她还没问出那些问题的答案。
“那些专家,还有治疗的费用我也可以休一段时间的学,帮你分担一些。”杨筱仰着头,看着周岐在雨中显得更加冷峻的鼻梁和眉毛,还有那双清澈温和的眼睛。
“杨筱,好好吃饭,好好上学,才是帮我分担,好吗?”周岐说完,没忍住侧头打了一个喷嚏。
“你是不是感冒了,我宿舍里有你之前给我买的药。我给你拿过来,你等等我。”
雨势渐大,原先落在肩头消失不见的细丝变成了密密麻麻砸向地面的豆粒。
周岐拉住了她,又立马松开,“别麻烦了。快进去吧,雨大了。”
周岐躺在宿舍的床上,冒了一阵冷汗后,开始发起了烧。浑身烧得滚烫,迷迷糊糊间又梦到了周大舌。他笑眯眯地捡起那块地上的牛轧糖,叫周岐快打开尝尝。
他刚要接过那块糖,儿时那条咬人的狗又冲了出来,身体越变越大,长着血淋淋的大嘴,当着他的面一口把周大舌吞进了肚子里。
周岐惊醒,顶着头细密的汗珠,嘴唇烧得有些干燥起皮,浑身如一滩软泥,提不起一点劲儿来。室友好心给他打了壶热水,又给他买了盒退烧药放在桌子上。他缓慢地起身下床,和室友道谢,又把药钱给了,请了半天实习的假。
第二天一早退了烧,周岐又马不停蹄地赶到医院里,跟着科里老师查完房,补了会儿病历。才觉胃里空得难受,和老师说了声,拿着卡去医院食堂买碗粥喝。
过了早饭点,食堂的人稀稀拉拉的,卖粥的窗口,也只剩下碗打包好的紫米粥。
周岐也没得选,拎着碗紫米粥,就近找了个座。还没走到座位,提着的袋子和粥就一股脑儿全从底部漏了出来。他揪着塑料袋子的两只耳朵,只觉祸不单行。
“啊呀呀,这怎么又漏了哎哟。前几天有个小姑娘来买也是,刚装上的粥全倒裤腿上了。周医生,你这还好点儿,没搁衣服上。”窗口的阿姨见状,从侧面推开小门出来,要去拿洗水池旁的拖把。
“我来吧,阿姨。”周岐快步过去,把手上沾的紫米冲了冲,
又接过阿姨手里的拖把,把地上的污渍收拾干净。粥这下也是喝不成了,只得到大厅咖啡机里买了杯咖啡又上楼赶病历去了。
这边的杨筱,开学考还剩门英语。她也无心再和王若蓬对上午的理综答案,两人在食堂吃了一顿沉默的饭。王若蓬知道杨筱家里出了事,和她嘻嘻哈哈开玩笑的心思也没了,只得趁着她吃饭发愣的功夫,又往她碗里放了些家里带来的红烧肉。
“谢谢你,猫猫。”杨筱低头一看,自己碗里多得堆成小山的红烧肉,心里感动得不行。
“筱筱,家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也可以叫我。你看你现在,饭也不好好吃,觉是不是也没好好睡?昨晚上我听到你翻来覆去的。”王若蓬看着她,神色担忧地问道。
“没事的,猫猫。”杨筱挤出个笑脸,又当着王若蓬的面扒拉了好一口饭,“叔叔的手艺真好,这红烧肉真好吃。”说完,又往嘴里塞了两块红烧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