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响了很久,却无人应答。
就在电话快要因为无人接听而自动挂断前,那头传来了杨筱的声音:“喂?”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还带着些哭腔。周岐不自觉地换了只手,举着电话,犹豫了几秒开口:“对不起。”
杨筱是多么聪明的孩子,她一下就明白了那句对不起背后的含义,咬着又要开始颤抖的嘴唇回复道:“没关系。”
久久地,两人都不说话,也没人挂断电话。
周岐开始妥协,又是用他一贯柔和的语气对她说:“先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找你谈谈好吗?”“好。”杨筱答应得很干脆,而后挂断了电话,连同周岐的那句早些休息一起。
夜里,杨筱毫无睡意地躺在床上,眼泪顺着眼角滚下,落进枕头里。好在舍友们周末都回家去了,这宿舍里除了她别无他人,这份难堪无人窥见。她攥着被子的一角,翻过身去,面对着墙壁。不知道哭了多久,眼泪似乎快要流干了,她才沉沉睡去。
梦里又是一夜的光怪陆离。
她又梦到了自己飞在城市上空,这一次看到的不是钢筋森林,而是周岐。她俯瞰着周岐拉着另一名陌生女子的手,穿着立挺的白西服,打着领结,和那位女子一起越过一道鲜花围成的拱门,他们笑得很开心,周围人群里也随之响起一片欢呼。
她飘在上空,无声地哭泣。
看到周岐幸福,我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呢?我应该开心啊。沉睡中的杨筱,平躺在床上,眼角还带着未干涸的眼泪,嘴角却咧了起来,挤出了一个干涩的微笑,似乎是对梦里的自己笑得不够满意,又轻轻地再次笑出声。
然后她醒来了,摸了摸着自己有些潮湿的枕头。再次尝试入眠无果后起身下床,拿出了数学套卷,开始写了起来。等到黑夜褪去,窗外开始有了鸟叫与光亮时,杨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抄起红笔订正答案。
她在等周岐打来的电话,但那通电话却迟迟不响。杨筱恍然意识到,自己在对待周岐这件事上,好像格外地没有耐心。她已经望向那平静的电话许久了。但她也不敢离开电话旁,哪怕是肚子已经有了强烈的饥饿感。
这时,静候多时的电话终于响了起来。
杨筱快步走到电话跟前,却故意磨蹭了一会儿,才拿起听筒放在耳边,“早上好,吃早饭了吗?我带了小笼包和豆浆在校门口等你。顺带给你班主任打了电话,今天出来休息一天吧。”周岐的这些话几乎没有给杨筱任何拒绝的选项。
杨筱应了声好后,快速地收拾些东西装在书包里,背上后,朝学校大门走去。周六的市一中,除了操场上偶尔有几个踢球的学生,格外安静。偶尔一两只鸽子从杨筱头顶飞过,留下一串咕咕咕的声音。
她走着,在路上不时抬手摸摸自己的眼皮。早上在水房洗漱时抬眼一看,双眼肿得不行,还泛着红,好狼狈。可现在,她也顾不上这些了。在周岐面前,她向来没有什么好形象可言。
第一次见面,她和蔡小胖吵得不可开交,她都不愿意回想那样的场景下,自己濡湿的黏腻的发丝是怎样裹着因为激烈争吵而涨红的脸庞。再后来,他屡次看到的自己,总是沉闷的,背着书包的,带着黑镜框的。
接着,杨筱的思绪又一次飘远。
她突然想到了岳婷和林孟晖。他们总是装作不熟悉的,一前一后地抵达数学办公室,甚至课上两人的眼神无意碰上,也会瞬间移开。可她明明有次在晚修下课后,看到他们有说有笑地并肩走着,还有彼此衣角下悄悄牵起的手。
而岳婷也慢慢地有了一些变化。最明显的还是发型,她曾经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高马尾,到了上周日,就变成了短发。连带夹在耳朵侧面用来固定碎发的发夹,也变得多样起来,有蓝色的、粉色的,很漂亮。
随着变化而来的还有一些打趣的声音,比如那群连“之乎者也”都嚼不烂的碎嘴,却煞有介事地引经据典,把这归结为战国策里的“女为悦己者容”。
这是女为悦己者容吗?杨筱咀嚼着这句话,有些不适。她知道这句话的上一句是:士为知己者死。为什么“士”能用高洁忠义的思想塑造出自己不惜为知己牺牲的形象,而“女”的改变无论出何本心,却要被说成取悦他人。她想不明白。
杨筱只觉得岳婷短发利落,戴上的发夹又有些俏皮,好像什么样的融合在岳婷身上,都显得格外合适。所谓“悦己者”,也该是先悦自己吧。
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自己红肿的眼皮也没有那么难堪了,那是她哭泣与难过后再正常不过的表现。她不需要如此在意此刻并不完美的外形,即使她隐约意识到,要去见的对象,不止是她的家人。
那又如何?倘若她的难过与委屈在对方身上得不到化解,甚至赴约前的自己还要考量对方眼里的她是否外形得体,那未免也太疯狂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