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筱如芒在背,硬着头皮回话,“何总说笑了,我是智妙负责人杨筱。”说完,环顾一周,好巧不巧,偏偏只有何总旁边还有个空座。
杨筱这回算是彻底明白了,张总要和她谈合作是假,实际上是想借花献佛。卖她一个面子,给她引荐何总,又投其所好,把她塞到何总面前,自己两头赚。
刚坐下,何总手里那杯酒就递上来了。
“小杨总是吧,以前我们这边美女迟到了,可是又要脱衣服的又要喝酒的,现在社会进步了,我们也得跟上不是。脱衣服…”何总瞥了她一眼,像在掂量些什么,“实在不雅,这种陋习不要也罢,但这酒…”
杨筱接了酒杯,倒酒那人好像不满这白酒杯太小似的,非要斟得满满的。酒晃了些出来,洒在杨筱虎口处,冰凉的。
“多谢何总。晚到是我的问题,这杯就先给各位前辈赔个不是,最近任务实在是太重,这一杯喝完再喝怕是要耽误回去的工作,同事那头还等着听我给他们道好消息呢。”杨筱端着酒杯,背挺得笔直,不卑不亢的。如今晚不晚到已经不重要了,张总摆明了晚通知她,给个错误时间,她又能怎么样呢。
“这…我们哥几个今儿还说不醉不归呢,小杨总倒是先扫上兴了。”何总给了个眼神,坐在他右侧的一个干瘦男人便开了口,眼神精明,莫名有股佞臣感。
何总脸垮了下来,用手指咚咚咚地敲着玻璃桌面,眼神像胶水一般黏在杨筱身上,“小杨总,工作嘛…是怎么做,都做不完的,我们这儿就是得先喝痛快了,合作才会痛快。你这才刚来,就不喝了,不愿意给我何某面子啊。”
其他人七嘴八舌地开始附和。一时间杨筱进退两难,只得端起酒杯,又喝了两杯,冰凉的白酒一入喉,瞬间化作团烈火,从脖颈一路燃烧至肠胃,“对不住,这三杯,杨筱敬您。”
“好酒量!”何总扫了眼杨筱手里的空酒杯,笑了起来,连连拍手,“小陈,再给我们小杨总满上。”
杨筱不知道喝了多少杯,胃里强烈的不适感顺着喉咙漫了上来,她摆摆手,立马朝卫生间走去。脚踩在地毯上,像是浮在云端,身体轻柔,顺着风飘着,歪歪扭扭地到了卫生间。
一弯腰,胃像是膨胀得再也容纳不下一口多余的空气,逼着她吐个干净,眼泪倒流,酒味儿笼住了厕所隔间,浸染了周遭一切新鲜气息,腿脚酸软无力。
杨筱突然想到了陪茂秋去医院的那天,一屁股瘫坐在路边呕吐,那会儿胸腔间还不时翻涌着食物的酸味儿,脑中却清晰得不得了:怎么都要带茂秋去医院。如今年岁渐长,却过得越发混沌。颤巍巍地扶着厕所门出去,晃了晃头,往脸上扑了把清水。
结果身后冷不丁地冒出句,“就算回去接着喝,这项目你也拿不下来。”给杨筱吓了一激灵,醉意顿时四散开来。
她下意识地扭头望去,是杨贽。
杨贽丝毫不在意这是女卫,面无表情地往洗手盆前走去。杨筱往后稍稍退了半步,随即听到一声嗤笑。
“我洗手。”水流声传来,哗啦哗啦的,势必要打破这片寂静。
“这是女厕所。”杨筱亦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抽了张擦手纸,两三下擦干手上的水珠,就要转身离开。
“别喝了,这项目上周就给我了。”
水声停了。
不知为何,杨筱突然想笑,敢情她被耍了。像个傻子一样,又给人送酒,又被人灌酒。全身血液带着酒精倒流至头顶,有些耳鸣。
原来她努力,拼命地努力,得到的不过是一场早已安排好的游戏。
“我可以让给你。”杨贽擦拭着手背上的水滴,优雅得像是餐前接过服务生递的热毛巾,“那天,是我不对。”
“让给我?”杨筱重复了一遍,又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往前逼近了半步,酒精让她的眼神有些虚焦,但话却仍旧锋利,“智妙是我的心血,不是你不要的玩具。你挖走我的人,现在又像施舍乞丐一样,把你拿走的东西‘让’给我?”
“你那天是在犯罪,杨贽。”
“我没有报警,是因为我没有心力再去处理,不是我原谅你了,也不代表你做的事情只有单纯的对错之分。”杨筱仰着头,脚步虚浮却一步也不肯后退,“怎么,现在是在公共场合,你还要动手?”
杨贽不忍看她泛着湿意的眼睛,和因为气愤而微微颤抖的肩头,错身离开。袖扣擦过她衣角时,他倏然间明白了。
他喜欢的是杨筱身上那股像杂草一样的劲儿,起先不打眼,等他再回头时,枯黄的草茎,落下些草籽,风一过,雨一浇,又蓬勃起来。
杨筱喝了酒,自然开不了车,代驾还没叫上。就见靠墙角的车位也被人堵住,车头霸道地贴着她的车尾。
风总爱往门口扎堆,大力得快要把人从温暖的里屋拽出来般。她不想再进那扇门了,那里面关着一群野兽,反复撕咬着她的尊严。
顺着胡同,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大路上。寥寥几盏路灯,垂在路边,树,也算不上树了,光秃秃的,一片冷寂。
该放弃吗。
手机在包里呜呜震个不停,是目桃。
“小杨总,我来接您。路边冷,先上店里躲着去,我马上就到。”赵目桃没问结果,拿起手机就往杨筱那头赶。
“好。”杨筱傻乎乎地点点头,吐出团白气。
冬夜寂静,连人走在地面上发出的窸窣声也格外明显,远处时不时传来孩子们的嬉笑,还好,还不算太差,她还留在这个鲜亮的世界上。
赵目桃到时,杨筱正笑着和路边卖烤红薯的大娘聊着,隔着纸皮剥着热气腾腾的红薯皮。远远地见她到了,举起手挥挥,“快来,请你吃烤红薯。”
外皮黢黑,芯子泛着油光。
赵目桃没推脱,伸手接过后,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烫得她眼泪汪汪,不时倒吸气。
“哟,姑娘啊,慢点儿吃。这吃烤红薯,还有点讲究。太烫,伤嘴。放凉,伤胃,得边呼着气边吃。有耐心,才能吃着最好的那口。”烤红薯的大娘举着火钳,又从炉子里夹了个出来,“再尝尝这个,准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