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先别救他了,我倒是想问问你呢,重晚兄——”她欺身靠近他,逼得他又不自禁后仰身体,像是要躲开她的目光藏身回黑暗当中。
她止住身形,只挑眉看他:“只听说重晚兄终日龟缩在黄天会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为何会对一个无名小卒的生平了解得这样详细?”
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不由呼吸一窒,偏转脸庞,不敢叫她看见。
她耸起眉尖,笑意深深,却也没再追问,只是往后一仰,兴致缺缺道:“另外,为了你的性命起见,你这个说书先生的水平还是稍微精进一下吧?毕竟能不能让我提起兴趣,跟你多闲话些时间,与你的性命息息相关不是吗?”
她看起来不像个很有耐心的人,只微挑起眉梢还要说些什么——总而言之一定不是些中听的好话,所以有意无意的,他的咳嗽声飞快地打断了她。
“‘李星月’!”他捂着胸口急喘几声,勉强平息下来,盯着她敛眸一笑,“咳咳咳……那么,就来说说另一个人吧——威胜镖局总镖头家的女郎,‘李星月’。”
这三个字却如同什么真言敕令一般,让她难得地闭上了嘴巴。
他微微笑起来,神情温和又放松:“这是‘李星月’对‘洛清川’的第一次施救……”
大汉横眉倒竖,扬鞭欲抽向那马前跪下的洛清川,却听一声清脆女声喝道:“鞭下留人!”
声未落,一匹快马自前方驰来,马背上掠起一道藏蓝身影,飞燕般凌空抓住长鞭,轻巧落在大汉车辕之上——那是个英姿勃发的少年,眉眼凌厉,威风凛凛。
他一手夺过鞭子,另一手已按在腰间长刀之上。
大汉面上一凛,唯恐他惊扰车内贵人,胳膊一横便将那人逼下车去。那人也不纠缠,鹞子翻身,落在洛清川面前,一把将他提起。
“不要杀人,不要杀人!吁——”
那出声的少女终于策马赶到,帷帽白纱随风轻动,面容影影绰绰,回头打量了一眼那面目凄惨的流民。她身边跟着两名同样装束的汉子,显然方才出手之人正是受她指派。
挥鞭大汉知其来路不凡,强压怒火问道:“你是哪家的女郎?”
话音未落,他身后车帘掀起,走出一位身着铜色提花缎对襟衫的少年。
大汉回首行礼:“二郎君。”
这位二郎君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两旁逡巡不去的灾民,尚未开口,跪在地上的清川仿佛刚回过神来,又重重叩首,嘶声高呼:“女郎救命!郎君救命!好汉救命!”
这位二郎君微微皱眉,一时没有发话。
马上的少女见状,沉吟片刻道:“看他也实在可怜,你若为难,不若叫我带他回去?”
闻言,二郎君暗道不好。
果然,她话音刚落,就听得旁边有人厉声高叫:“女郎救命!我家也有个可怜儿郎,求您一并带走吧!”随即又有几人壮着胆子挨近跪下,哭求声顿时连成一片。
少女显然未料到此景,略有些慌张地勒紧缰绳,不停地安抚着躁动不安的骏马。她带来的侍从立刻围拢,将她护在中心。
方才还伏跪于地的流民,此刻竟鬼鬼祟祟向马车聚拢过来。见状,二郎君心道不妙。
他身后帘子再次掀开,走出一位围着狐毛领巾、身量瘦削的年轻男子。此人看起来年纪稍长,秀美的面容一派憔悴之色,一双凤眼光华内蕴,眼下却泛着青黑。
他轻转眼眸扫过四周,嫌恶地展开折扇遮住半张脸。
“大郎君。”大汉卷鞭抱拳。
被称作大郎君的男子连丝余光都没赏给他,只淡淡道:“怎么还不走?若吵醒父亲,少不得又要动怒。”
“正要启程。”二郎君微微颔首,目光却仍留意着少女那边。
少女的随从已纷纷抽出刀来震慑灾众,雪亮刀光映着晨晖。二郎君往那刀身上定睛一看,只见上面齐刷刷雕着一匹口中衔刀的西北狼。
他心下顿时了然,扬声道:“女郎可是西北威胜镖局的李星月?让你手下把人放到我家车马上来吧。我黄天会还不至于供不起他一口饭吃。你骑马前来,带着他反而不便,眼下当务之急是要尽快进城,女郎意下如何?”
“你认得我?”李星月下意识掩口轻呼,随即点头,“那便有劳了,待进城后我必登门拜谢。”
洛清川被那挥鞭大汉像拎破布袋般提起,随手扔上了队伍末尾的货车。
这一下摔得结实,他眼前金星乱冒,险些背过气去。身下是硬邦邦的麻袋与木箱,硌得他骨头生疼,空气中弥漫着尘土与货品混杂的污糟气味。
一个原本坐在车辕上看守货物的小厮立刻皱紧了眉头,满脸嫌恶地往旁边挪了挪。
他狠狠瞪了洛清川一眼,低声咒骂道“啧,什么味儿!真晦气!”
洛清川整个人头晕脑胀,再加上被自己咬破的舌头又麻又疼,火辣辣地肿了起来,根本说不出什么话来。
他只能笑笑聊表歉意,蜷缩起身子,尽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