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骁怒道:“那就强攻吧!不能让他继续害人!”
“不可。”沈昭摇头,“强攻只会激化对抗。这些人不是叛贼,大多是走投无路的流民、失去家园的牧户。他们信他,是因为太久没人听他们说话。”
他思忖良久,终于定计。
第三日清晨,沈昭独自登上山坡,在距庙门三百步处支起一口铜锅,架起柴火,开始熬药。香气随风飘散,竟是浓郁的雪莲与甘草混合之味,清新宁神,与庙中诡异紫烟截然相反。
不久,有好奇者前来窥探。沈昭不避不让,反而热情招呼:“饿了吗?这里有药粥,吃了安神定魄,不做噩梦。”
一名少年犹豫片刻,接过碗喝了一口,竟泪流满面:“这是我娘以前煮的味道……她说打仗前夜,总给我们喝这个,说是能护住心神。”
沈昭轻拍他肩膀:“那你愿意帮我分给大家吗?”
少年点头。
一日之间,药粥送出五百份,许多信徒悄悄前来领取,回去后家人症状竟略有缓解。庙中“祭司”察觉异样,派人驱赶,却被越来越多的民众抵制:“他们不抢不杀,只送药,为何不让?”
第五日,沈昭在坡上搭起白布篷,挂出一幅巨图??正是《丝路真图》摹本,旁边辅以讲解牌,图文并茂讲述丝路历史、水利建设、商贸往来与和平愿景。他还请随行太史令现场演示星轨推演,证明所谓“天启预言”不过是自然现象,非神鬼所为。
围观者越来越多。
终于,在第七个黄昏,“祭司”亲自现身。
他约莫三十出头,面容清瘦,身披仿制青铜纹袍,手持一根镶嵌玉石的权杖。他冷冷盯着沈昭:“你坏我大事,可知罪?”
沈昭起身,拱手:“我不知你名,但知你痛。你是否也曾亲眼看着亲人渴死?看着家园被官吏强占?看着牛羊被商贾贱买?”
那人一怔。
“我知道。”沈昭继续道,“所以我建书院、立法度、修水渠、训协理员,就是为了不让悲剧重演。可你也看到了,改变太慢,百姓等不起。于是你选择走捷径??借哈桑之名,唤起愤怒,试图用恐惧建立新秩序。”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可你有没有想过,当你点燃那炉香时,第一个受害的,往往是你的信徒?他们的孩子开始说胡话,老人夜里惊叫,妇女抱着石头当婴儿……这不是觉醒,是灾难。”
“闭嘴!”那人怒吼,“你懂什么?没有震撼,何来觉醒?没有烈火,怎能炼出真金?”
“那你告诉我,”沈昭直视其眼,“哈桑最后的选择是什么?他用自己的命封印了子核,写下遗书劝世人放下仇恨。你若真敬他,为何不走他最后走的路,偏要学他最悔恨的那一段?”
人群鸦雀无声。
那人嘴唇颤抖,眼中闪过一丝动摇。
沈昭从怀中取出那只木匣,打开,展示半块面具与遗书原件。“这是他用生命换来的领悟。我不是来打败你的,我是来问你一句:你想成为下一个哈桑,还是成为那个阻止悲剧的人?”
风掠过荒原,吹动白布上的地图猎猎作响。
许久,那人缓缓跪下,权杖落地。
“我……我只是想让大伙有水喝,有地种……我不想害人……”他哽咽道,“可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沈昭上前,扶起他:“那就一起找办法。我们可以疏通古河道,重建灌溉网,培训工匠,设立公平市集。不需要神迹,也不需要牺牲,只要一步一步来。”
三个月后,孔雀河流域恢复安宁。那名“祭司”更名为穆塔尔,自愿加入丝路工程队,负责协调各部族用水分配。昔日古庙改为“边民共议会”,每年春秋两季召开大会,商议民生事务。
南丝路全线贯通当日,十二国使节齐聚葱岭河渡口,见证第一艘载满药材、织物与书籍的商船顺流而下。河岸两侧,孩童挥舞彩旗,唱起新编的丝路歌谣:
>“不畏远,不恋安,
>心若归,路自宽。
>一盏灯,照千年,
>丝路尽头,是人间。”
沈昭立于船首,风吹衣袂,目光越过群山,投向远方。
他知道,这片土地依然贫瘠,官吏仍有贪腐,商人依旧逐利,干旱与争端也不会彻底消失。但他也看到,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捧着《测量法要》走在荒漠中,越来越多的母亲教孩子辨认星图而非咒文,越来越多的名字不再刻在复仇碑上,而是写进学堂花名册里。
阿箬站在他身旁,轻轻握住他的手。
“你说,哈桑能看到吗?”她问。
沈昭望着天际初升的晨星,微笑:“若灵魂有归处,他一定在看着。而且我相信,他会说一句:‘这条路,我没走完的,你们替我走下去了。’”
船行渐远,驼铃声与歌声交织,在风中飘散,如同无数脚步踏过黄沙,汇成一条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长河??那是由信念铺就的路,由时间沉淀的桥,由一代又一代不肯停下的人,用血肉与希望,一步步走出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