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丝漾碧东风袅,九十风光易老;何处闲花闲草,耽搁人多少。欢娱忽复生烦恼,恰遇落红啼鸟;刚把新愁却扫,又是愁来了。桃源忆故人……这一首词,道尽人间男女之心事,只因鸳鸯戏水,春色恼人,徒令人眠不得,坐不得,也只为春风一吹,人人骨子里,就是无情的也动情,更何况是多才情种、俏丽娇娘。为此多少才子佳人,不论是临亭伫立或是深闺独处,总是伤春悲秋,叹那春风秋露,使她骨酥神颤,叹那风流韵事,使他日夜神驰。且说明朝成化年间,在山东东昌府,临清地方,设立了港阜,天下客商聚集于此,交易繁荣,是一个大码头。举凡官船、粮船、货船到这所在,必定停泊几日。故在此地开行开店的,因生意兴隆,都做了大户人家。南北游学赴考的、来来往往,本地读书人也因缘际会,文风颇盛。原有新旧两城,旧城读书的多,客商较少,倒觉得清静些;新城三街四巷,都是富商大贾住着,十分奢华。偶然有读书的,却又敏而好学,每届科考都有中举中进士的,好不风光。有个丁字巷的王秀才,名唤文人,生得仪表非凡,娶了妻房李氏,说不尽她的美貌端庄,唯独少了一些绣褟风情。王文人因爱她得紧,常常对她说道:“我看天下妇人,都只羡娘子一般标致,假若多点风情,则神仙生活,不过如此。”李氏感于相公之多情,加上王文人温柔指引,每番的云雨调戏,确实也能舒畅尽性。因此对于王文人不时之欲求,必也相应承欢,夫妻俩为此恩爱异常。又因朝戏夜弄,王文人体质本就文弱,又不善调养,竟弄成了怯症。做了三年亲,才生了个儿子,因为这年是辰年,乳名唤做辰哥。王文人怯症再发,日重一日,李氏烧香拜佛,寻医服药的,依然不见起色。到了腊月廿五日复病大发,廿八日就呜呼哀哉死了。李氏守着儿子,苦苦的度日,况且夫家父母双亡,又无兄弟姊妹,在东昌府一带,只有娘家一个表妹子,嫁在天桥冯家,是万金的财主。表妹子时常送银子过来,照管姊姊一家。表妹夫是个廪膳秀才,唤作冯士圭;平日也与王文人会文吃酒,极说得来,因此,也任娘子周济那孤孀寡姊。就是王文人死的那一年,八月中秋,冯家生个女儿,乳名桂儿,又名桂仙,蟾官摘桂的意思。而李氏守节,对于男女之情,虽有无尽相思,但念及夫君及襁褓之幼儿,具是冰霜坚贞,对那些挑逗唆弄的登徒子,更是不假词色,久而人人闻之,莫不敬重。不觉过了三年,辰哥送与一启蒙师施先生,教他读些三字经、神童诗之类的,他只消教一遍,就琅琅上口了。学名唤作王嵩,施先生见他聪明,与众不同,就替他再取个表字,唤作高山。朝去晚回,不消两个月,三字经、神童诗就读熟了。先生一日,出一个两字对,命他对,道:“举人。”王嵩应声对道:“进士。”先生道:“飞禽。”王嵩应声道:“走兽。”先生十分欢喜,来对他母亲说了。李氏闻之,甚感欣慰,也感谢先生的教导。及后,先生迳将大学、中庸与他读,开始每日两行,增到每日四行,再又五行,只要背过了,就不会忘。先生一日,又出了一五字对,命他对,道是:“只有天在上。”王嵩应声对道:“更无山与齐。”先生惊问道:“古诗原有这两句,你小小年纪,如何得知?”王嵩道:“我只觉有先生上句,就有我的下句,连我也不知道。”先生道:“这等看起来,你前世必定饱学诗书,再来投胎的,再读几年,必然是个神童。”从此不时选几句深刻的古文教他,王嵩学了也都明白。一连读了三年“四书”读完了,又读些诗词。先生领导他作破题。不消两月,竟有好破题作出来。又教导他作承题,越发容易,一学就会,有时还能举一反三。先生见此,不禁感道:“我虽是秀才,却已老了。”就去见他母亲道:“令郎十分聪明,必成大器,明年须送与会作文章的先生教去,我学过时了,不可误了令郎大事。”李氏道:“先生说那里话,小儿还是蒙童,求先生再教他几年,再作去处。只是束修微细,明年再添加些便是。”先生道:“学生我此来,并非为了束修多少,只因令郎真格的聪明,是个难得的大器。我是怕过时的学究,误他大事。既承王夫人美意,学生我领命便是。只是令郎聪明,又肯读书,可在大寺里读书的去处,购买一部南方刻的小题文字,待学生我精选挑出,一面与他教读,或者可助他精进学业。”李氏听了欢喜不已,就在头上取一小金簪子,递与施先生,道:“求先生在书店里抵他一部,说定了多少价钱,过几日去取赎。”正是:赎金购书读,读书购金易。施先生接了金簪,道:“如命。”即时辞了自去,果然取了一部小题文章,把与王嵩读,又选与王嵩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