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身处不知前路的漩涡中,重逢的叙旧已经说不出口。
一门之隔,谢湜予闻到了满屋的药草味道。
眼前的人没有如谢湜予以为的一般,困于那座广袤而贫瘠的王府牢笼,也没能如她母亲期望的一般,安然无忧地、受尽宠爱地长大。
只有这副明媚的笑颜,仍旧与幼时毫无二致。
但少时,她也是带着这样的笑容,才刚窝在大监怀里闷闷不乐地说“阿爷来,阿娘总是不开心的,我也不开心”,转身又能娇憨地扑向李煊:“阿爷抱抱昭昭。”
“分内之事。”谢湜予让自己从回忆里出来,温声应,目光却掠过她肩头望向内室,显然更关切李其远的状况。
李乐同侧身迎他和陆时也进了屋,顺手扶起榻上的李其远。
“皮肉伤罢了,不碍事。”李其远在榻上勉强起身,冷汗已浸透中衣。
陆时也默然落座,冷眼打量着这对落魄皇裔。
李氏皇族子孙众多,落魄成他们这样的也不在少数,只是像他们这样大胆作死的却不多。
“我阿妹在堂上说的,句句属实。”李其远续道,“去岁大旱,收成少之又少,董家趁机强占田产。若任其妄为,今冬必有易子而食的惨剧。”
谢湜予揉了揉眉心,连日应酬的疲惫显而易见。只是因为与李家兄妹的情谊,仍旧来看他们一遭。
听李其远这样说,勉强打起精神应着。
是个正经得有些无趣、且过刚易折的人——陆时也垂眸,心中已经对李其远下了判词。
李乐同倒是懂得看人脸色,见谢湜予带着些疲态、陆时也神色冷淡,适时开口说:“炉上还温着山药羹,两位喝些吗?”
她太懂得如何用细节瓦解心防——羹汤很普通,只是吃了施州的辛辣食物后,再喝一口温润清淡、带着盛京风味的羹汤,足以熨帖肠胃。
陆时也一边喝汤,一边暗忖:妹妹倒是个灵巧活络的。
微甜的口味,配上被煮得软烂的山药、零星的桂花,是少时晨起,李乐同阿娘赵氏常给他们喝的。
谢湜予捧着瓷盏的指节微微收紧。人的口味确有记忆,他温暖的年少时光,就这样被一碗羹汤轻轻勾起。
他的神情和缓了些,李乐同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只对谢湜予浅浅一笑:“也不知道你的口味变没变。”
神情真挚专注,好似故友重逢,对方仍在心里。
“还是以前的味道,”谢湜予看着她,一时分不清她脸上的是真心、还是一贯擅长的伪装,“多谢。”
李乐同要利用他,能倚仗的唯有那点残存的情谊。
她别无选择,干脆利用到底:“这些年在施州,每每问起你,旁人说起的只有你的才学,说你的诗词在洛州很是一绝……”
她的目光皎洁如明月,眼里的挂念与关心真切得让人很容易信任她:“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谢湜予认真想了想,觉得自己的这些年实在索然无味:“挺好的,富贵闲人,总好过许多人为生计奔波。”
“我们也挺好的,”李乐同好似不自觉地向他倾身,烛火便为她精致的脸庞添了几分柔和。
她眨眨眼,声音轻缓:“说来话长,檀奴……”
这小字仿佛脱口而出,惹得李乐同和谢湜予都是一愣。
李乐同看着谢湜予平和的神情下,眼底漾开细微涟漪:“有好多事呢,我都想和你说。”
陆时也冷眼看着她,忽觉李乐同这样的人,比她兄长更难捉摸——真假掺半,真心藏算计,算计谋真心。
陆时也勾了勾唇角:“你们打算做什么?”
话说到谋划,李乐同却沉默了,眼前这兄妹俩分工明确,一人谋事,一人攻心。
李其远接过话头:“不敢牵连二位入局,但请助我们演完这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