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的赏赐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盛府漾开几圈涟漪后,终究还是沉入了日常的底处。暮苍斋内,那些流光溢彩的宫缎、精致的湖笔贡墨,被明兰吩咐小桃仔细收好,与之前皇后赏赐的沉香木、那方紫檀端砚一同,锁进了箱笼深处,不见天日。
她依旧用着半旧的羊毫笔和寻常徽墨,临帖,抄经,调香。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新帝登基前的模样,平静得近乎刻板。只是那平静之下,某些东西已然不同。下人们眼神中的敬畏更深,王氏言语间的试探更勤,连盛紘偶尔看向她的目光,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期待与忧虑的复杂情绪。
春光渐渐取代了冬日的肃杀,庭院中的积雪彻底消融,露出底下湿润的泥土和挣扎着探出头的嫩绿草芽。连翘和迎春迫不及待地绽放出明亮的黄色,为这沉寂已久的宅院添上了一抹鲜活的色彩。
然而,这融融春意,却未能驱散弥漫在盛府上空的某种紧绷。
这日,明兰正在窗前绣一方帕子,用的是最素净的月白软缎,上面只以极细的银线勾勒出几茎兰草的轮廓,清雅异常。小桃在一旁分着丝线,嘴里絮絮地说着听来的闲话。
“姑娘,听说开春后,宫里就要开始准备选秀了呢。”小桃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汴京城里各家有适龄小姐的府邸,怕是都开始活动了。”
明兰手中针线未停,银针穿梭,带起细微的破空声。选秀……新帝登基,充实后宫,本是惯例。她心中并无多少波澜,只淡淡道:“天家之事,非我等所能议论。”
“可是……”小桃欲言又止,偷偷觑了明兰一眼。自家姑娘这般品貌,又曾得陛下“青眼”,若是参选……
明兰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小桃:“没有可是。做好自己的事便是。”
她语气淡然,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小桃立刻噤声,不敢再多言。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不过两三日,一道来自宫中的明发谕旨,便如同惊雷,再次炸响在积英巷上空,也彻底打破了明兰试图维持的平静。
旨意是下给所有京中五品及以上官员家的:为延绵皇嗣,稳固国本,着令各家将适龄、未曾婚配、品貌端方的女儿名录,于十日内上报内务府,以备宫中遴选。
选秀!真的开始了!而且范围如此之广,几乎囊括了京中所有够得上品级的官宦人家!
盛府前厅,盛紘手捧那份黄绫谕旨,指尖微微颤抖。王氏站在一旁,脸色变幻不定,既有跃跃欲试的兴奋,又有难以言喻的惶恐。盛家适龄的女儿,除了已然定亲的,便只剩下……明兰。
“老爷,这……”王氏看向盛紘,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盛紘沉默良久,将那谕旨缓缓放在桌上,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容我……再想想。”
他如何能不想?新帝对明兰的态度,暧昧不明。前有皇后亲自招揽被拒,后有登基后的赏赐与那句“静待春深”。如今选秀诏书下达,若将明兰报上去,是顺应圣意,还是画蛇添足?若是不报,万一陛下真有此意,盛家岂不是抗旨不尊?
这简直是一道送命题!
消息传到林栖阁,墨兰正对着一局残棋发呆,闻听此言,她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回光返照般的亮光,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化为一片死寂的灰败。选秀……与她何干?她一个被家族厌弃、名声有损的嫡女,连入选的资格都没有。那点不甘与怨恨,在此刻显得如此可笑而无力。她死死攥住一枚冰冷的棋子,指甲几乎要将其捏碎。
林噙霜则是彻底瘫坐在了椅上,面如死灰。最后一点指望,也彻底破灭了。
暮苍斋内,明兰听闻小桃带着哭腔的禀报,绣花针直直刺入了指尖,一颗殷红的血珠瞬间沁出,染红了帕子上那株银线兰草。
她怔怔地看着那点刺目的红,半晌,才缓缓将手指含入口中。
咸涩的血腥味在舌尖蔓延开。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躲不开,避不过。
“姑娘……”小桃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吓得声音都变了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