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赏赐带来的涟漪尚未完全平息,盛家后宅的目光,又不约而同地投向了寿安堂。
起因是老太太发了话,道是皇后娘娘赏赐厚重,盛家需得有所表示。她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便让明兰帮着整理抄录几卷她早年批注过的佛经,再配上些自家做的素净针线,择日送入宫中,聊表谢意。
这本是寻常的礼节往来,由养在老太太身边的孙女协助也在情理之中。但落在某些人眼里,却成了另一番意味。
林栖阁内,墨兰将手中的绣绷往旁边一掷,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酸意:“不过是抄几卷经书,也值得这般郑重其事?倒像是多了不得的功劳,显摆到她头上了!”
林噙霜倒是沉得住气,慢条斯理地喝着茶:“你急什么?老太太让她抄经,是给她脸面,也是因着她字还算工整,性子也静得下来。这等送往宫中的东西,最是考较耐心细致,一个不好,反倒不美。你且看着便是。”
话虽如此,她眼底却也藏着一丝疑虑。皇后娘娘前脚刚赏了东西,老太太后脚就让明兰经手回礼,这其中的关联,不由得她不多想。
王氏那边倒是没太多想法,只觉得老太太安排得妥当。明兰那丫头性子闷,字写得不错,做这等事正合适。只要不越过她的如兰去,她便乐得清闲。
暮苍斋里,明兰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她深知此事看似简单,实则关系着盛家的体面和祖母的颜面,丝毫马虎不得。
老太太将她叫到跟前,将几卷纸张已然泛黄的经书递给她,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清瘦有力的簪花小楷批注。
“这几卷《金刚经》批注,是我年轻时随手记下的,算不得什么精深见解,唯‘心无所住’四字,略有体会。你且用心誊抄,字迹务求端正清晰,不必追求花巧。针线活计,我已让房妈妈挑了几样你平日做的,荷包、抹额之类,重在针脚细密,样式朴素即可。”
明兰双手接过经书,只觉得分量沉重,恭声应道:“孙女明白,定当尽心竭力,不敢有负祖母所托。”
接下来的几日,明兰几乎足不出户,除了晨昏定省,便将所有精力都放在了抄录经书和检查针线上。她选了最好的宣纸,细细地研墨,每一笔都写得极为认真,力求与祖母批注的原迹形神兼似,又保持着自己字迹的工整清秀。小桃在一旁打扇、添茶,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打扰了姑娘。
这日午后,明兰正抄到“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句,忽闻窗外传来一阵熟悉的、平稳的脚步声。她笔尖一顿,一滴墨汁险些落下,连忙稳住心神。
脚步声在院门外停住,似乎是刘永在与守门的婆子低声交谈。片刻后,脚步声远去。
明兰轻轻松了口气,却又有些不解。竹意轩与前院书房相隔不远,殿下平日极少涉足内院女眷住所附近,今日怎会走到暮苍斋外来?
她并未深思,只当是偶然,重新凝神于笔下的经文。
然而,隔了一日,相似的情形再次发生。那平稳的脚步声依旧在院门外停留片刻便离去。
一次是偶然,两次便显得有些刻意了。
明兰握着笔的手心微微沁出薄汗。殿下他……究竟是何意?是路过?还是……特意来看她抄录经书的进展?
她甩甩头,将这个荒谬的念头压下。殿下何等身份,怎会关注这等微末小事?定是自己想多了。
她却不曾看到,竹意轩的书房内,赵暄正听着刘永的回禀。
“……六姑娘这两日都在房中抄录经书,极为用心。老奴隔着窗棂瞧了一眼,字迹工稳,进度也快,想来不日便可完成。”
赵暄“嗯”了一声,目光落在书案上摊开的一本舆图上,似乎并未在意。
刘永顿了顿,又道:“老奴瞧着,六姑娘所用宣纸,是库房里最好的玉版宣,墨也是上用的松烟墨,并未因是抄录佛经便有所轻忽。”
赵暄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在舆图上标注的漕运节点旁点了一个小小的墨点。
“知道了。”他淡淡应道,语气听不出喜怒。
刘永便不再多言,躬身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