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竟遥慢条斯理地呷了口茶,这才将目光重新落回一直垂头不语的崔寻雁身上,“崔小姐,你说说,他们这‘苦心’,你是要,还是不要?”
突然被点到名,崔寻雁身躯几不可察地轻颤一下,脑中念头飞转。
端王此人,纨绔之名远扬,但在京城中却未曾与任何势力交恶,更不曾参与朝中党派纷争,他这一行看似是在为自己说话,实则并未明确表态支持哪一方。
自己若此时顺势告状,固然能借端王之威暂时逼退族亲,但也会将端王彻底拉下水,与崔家族亲对立,这份人情太大,她如今处境艰难,怕是欠不起。
更何况,家丑不可外扬,这群族亲虽然面目可憎,但他们有一句话确是没有说错,在这讲究宗族亲缘的世道,“外人终究比不过血脉亲缘”。
将军府如今风雨飘摇,她一介弱质女流,带着年幼的弟弟,日后要想在这上京立足,重振门楣,未必不需要借助族中力量,至少眼下不能将关系弄僵,须得留有转圜的余地。
权衡利弊后,崔寻雁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声音清晰地回荡在灵堂之中:“回王爷,叔祖及各位长辈此行确是出于关怀,寻雁感激不尽。只是。。。。。。”她声音一顿,目光恳切地看向崔世镜等人,“寻雁明白诸位长辈的苦心,只是父亲临终遗言犹在耳侧,寻雁不敢忘却,还请长辈们放心,若日后府中遇到寻雁力所不能及之处,定会第一时间向叔祖禀明,恳请族中长辈援手,断不会让先父心血毁在我一人手中。”
崔世镜神色稍缓,虽不满将军府这只煮熟的鸭子飞走,但也明白这是目前最好的解决方式。如若崔寻雁这病丫头犯了错,出了意外,这将军府还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谢竟遥闻言,挑了下眉,看向崔寻雁的目光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似乎对崔寻雁的回答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能在这种危机关头将消息传到他耳中的人,又岂会是蠢钝之辈?只是。。。。。。这崔小姐的种种打算怕是都会落了空。
他懒洋洋地靠回椅背,仿佛突然对这场争执失了兴趣,对崔世镜等人挥了挥手,“听见了?人家嫡女有孝心,要遵父命,守家业。你们的‘苦心’都暂且收收吧,别在灵堂上吵吵嚷嚷的,惊扰了亡魂,也污了本王的耳朵。”
这话已然是明确的维护,有端王坐在这里,崔世镜等人纵有千般不甘,万般不愿,也不敢再强行逼迫。
崔世镜脸色变幻数次,最终只能咬牙应道:“。。。。。。是,王爷所言极是,是臣等莽撞了。惊扰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他恶狠狠瞪了崔寻雁一眼,带着满腔的愤懑、不甘与疑惑,领着族人悻悻告退。
周围终于彻底安静下来。偌大的灵堂内只剩下崔寻雁姐弟、几名忠仆、姿态闲适仿佛在自家后院的端王殿下以及他的一众侍卫。
崔寻雁一直紧绷的心弦稍稍松懈。她缓缓起身,刚要直起腰,一阵猛烈的晕眩袭来,让她险些再次栽倒。一直躲在人后的萤文不知何时冲到了身边,稳稳将她扶住,声音带着哭腔:“姑娘!”
崔寻雁借着她的力道勉强站稳,拍了拍惊魂未定的她和崔振羽,拉着羽儿上前,朝依旧安坐的谢竟遥郑重行了一个大礼,“今日之事,多谢王爷替我姐弟二人解围,王爷大恩,寻雁没齿难忘,他日若有机会,定当结草衔环,以报恩情!”
无论端王出于何种目的现身于此,他确确实实替她化解了一场危机,这恩情,得记!
谢竟遥垂眼看着身前伏下的身影,折扇轻点掌心,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意淡去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琢磨不透的神情,深邃的眸底掠过一丝探究与算计。
崔寻雁维持着行礼的姿势,迟迟未等到上方传来任何话语,心中不免忐忑。她犹豫着抬头,想要窥探谢竟遥的神色,却一下撞进了那双饱含深意的眸子里,那目光锐利而直接,让她心头一悸,连忙将脑袋垂得更低。
谢竟遥似乎才从某种思绪中回过神,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他缓缓站起身,步履从容地走到崔寻雁面前,微微俯身,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那股浓郁的脂粉香再次扑来,崔寻雁不由屏住呼吸
“谢?”他轻轻重复这个字眼,尾调微微上扬。“崔小姐,你这声谢,是不是说得。。。。。。太早了些?”
崔寻雁闻言,浑身一僵,愕然看向他那双深邃含笑的眼,一股强烈的不详预感袭遍全身。
谢竟遥直起身,好整以暇地环顾了一下这布置素雅的灵堂,目光扫过崔赫元的灵位,又重新落回崔寻雁那张血色尽失的脸上。他嘴角弧度加深,声音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本王今日前来,其一,确实顺路,给为国捐躯的崔将军上柱香,聊表敬意,至于其二嘛。。。。。。”
他顿了顿,视线牢牢锁住崔寻雁,一字一句道:“。。。。。。是来收债的,崔小姐,你父亲生前,可是欠了本王一笔巨款啊。如今将军仙逝,这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你说,本王该不该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