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的动容。
萧峰的心,被这番话触动。他想起她试图挽救阿朱时那决绝的光芒,想起她昨夜阻止自己时那近乎消散的虚弱。若仅仅为了碎片,她何必做到如此地步?
“我之残魂……飘零无依……比之你……如何?”灵溪再次提出了昨夜那个尖锐的问题,但此次,她的语气不再是激励,而是带着一种平和的、近乎陈述事实的意味,“你因出身而痛苦……因误杀而自弃……欲以死……解脱。”
“而我……连完整的‘出身’……都已失去……连‘自我’……都需一片片……拼凑……我所面对的……是彻底归于虚无的……威胁。”
“但我……仍在寻找……仍在前行。”她的声音虽弱,却透着一股扎根于灵魂深处的韧性,“因为只要尚存一念……便有希望。消亡……则一切……皆无。”
萧峰怔怔地听着。
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觉得自己的遭遇已是世间极致的不公与悲惨。可此刻,听着灵溪用如此平静的语气,述说着她那更加虚无缥缈、更加绝望的处境——魂飞魄散,流落异界,寻找着可能永远无法集齐的碎片,只为抓住那一线重塑自我的渺茫希望……
相比之下,他萧峰至少拥有过完整的三十年人生,拥有过养父母的疼爱,拥有过恩师的栽培,拥有过丐帮兄弟的信赖,甚至……拥有过阿朱那样真挚无悔的爱。
他所失去的固然惨痛,但他所拥有的,也曾是那般真实而丰厚。
而他,却险些因为痛苦,将这一切都彻底抛弃,包括阿朱用生命为他换来的、或许更加艰难的“生”的机会。
一种前所未有的羞愧,如同火焰般灼烧着他的心脏,比方才捶打岩石的疼痛更加剧烈。
他看着眼前这缕微弱却坚韧的残魂,第一次真正意识到,生命的重量,不在于你失去了什么,而在于你还拥有什么,以及,你愿意为什么而坚持下去。
他失去了阿朱,痛彻心扉。但他还活着,他还背负着阿朱的嘱托——照顾阿紫,放下仇恨,好好活下去。他还拥有追寻真相、厘清恩怨的责任。他甚至……拥有了一个来自异世、堪称“非我族类”,却愿意在他最绝望时倾力相助的……伙伴。
灵溪。
他在心中,再次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山谷中一片寂静,只有风声呜咽。
萧峰缓缓抬起血肉模糊的双手,看着那淋漓的伤口,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撕下还算干净的里衣下摆,沉默而笨拙地开始包扎伤口。
动作很慢,却无比坚定。
他没有再说什么感激的话,也没有做出任何承诺。但灵溪能感觉到,他周身那浓得化不开的死寂与绝望,正在一点点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带着伤痛却毅然前行的力量。
她知道,她的话,他听进去了。
残魂诉往昔,并非为了博取同情,而是为了以自身为镜,映照出他迷失的前路。
如今,镜已悬,路渐明。
这漫长的一夜,终于即将过去。东方的天际,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