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谁都没有再说话了,整个过程寂静而又漫长,我却能清晰听到她轻柔的呼吸声。
我知道从此以后,日子再也没有了。于是那天晚上,我在老榆树下坐了一整夜。
她亦是如此。
姐姐和快就知道了,声嘶力竭地喊着,说要将师父赶出去。
我将一本书递到姐姐面前,她一瞬就变得脸色煞白了。
我给她看的,是六年来和师父一起研制的上百种毒药。每成一种,我们就同时记在自己的毒书中。
我给姐姐看的那一页,偏偏不是我制出的,是我前一天晚上在大榆树下编撰出来的。可姐姐却相信了。那一页上赫然写着:
四十七,水长东。施毒于皿,饮者慕之。或慕三日,或慕一世。施者有命,自食其果,欲恋佳人,永世不得。欲另毒人,其效不然。
我对姐姐说,这辈子除了我师父,我再也不会有别的女人了。
姐姐大怒之下扇了我重重一巴掌。这是二十二年来姐姐第一次打我,我笔直地站着,没有躲闪。
我从小便冥顽不灵,姐姐没少为我操心,但也从未动过这么大气。
我看一眼她挺立的肚子,不忍道:“阿姐,莫动了胎气。”
她哭得泪眼模糊,歇斯底里地喊道:“你和她,只能留一个!”
我此生第二次下跪,是对姐姐:“我可以答应阿姐,但也请阿姐答应我一事。”
姐姐哭声暂时止住了。但很快,我耳边就传来了更加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因为她清清楚楚地听我说道:“我走后,请您托姐夫以族长的名义解除我师父定下的这门亲事。至于到底嫁谁、何时嫁人,全由我师父自己定夺。”
彻底离开南榆族前,我来见了师父最后一面。
今天她比平时更要淡漠上几分,避开眼不去看我。
我挤出一个笑来,轻声说出了此生对她的最后一句话:“师父,你自由了。找个好人,嫁了吧。”
她依旧没回答我,也没看我。
我匆匆便走了,在她眼中的泪流出以前。
山上寺庙里的日子远比我想象的要寂寞。
我本不是一个耐得住寂寞的人,便在七年后的一天悄然下了山。
在山下,我买了一大坛美酒。起初人家看我是个和尚,不愿卖给我。我只得说自己已然还俗,这才将酒坛遥遥背了回去。
背回去以后,却是放得积了灰,总也没有喝它的打算。
这十年来,我就住在离族不远的小木屋里,晚间出门采药采食,白天便躲在暗室里,从没人发现。
这样的日子,按理说应该比之吃斋念佛的日子更加无趣。但我却结识了另外一位伙伴:一只乖巧灵活的小梅花鹿。
这一人一鹿,朝夕相伴,我渐渐也不感到冷清了。
我常常躲在暗处,悄悄观察着族人们下山采药的生活。
至于我这一生最对不起的姐姐和师父,却始终没能见到。
不过我并未因此十分沮丧。我在等着,等一个人惊讶发现我还住在这里。也许是姐姐,也许她气还没消,会装作不识得我。也许是师父,也许她会携着她的丈夫和儿女一同来看望我。
到了那时,我就淡淡地笑笑,在他们的邀请下回到南榆族里去,重新过着我该过的日子。
不过说到娶妻生子,那是万万不能了。
因为,我是出家人啊。
出家人,怎可眷恋红尘?
师徒情,怎可为一己私欲所玷污?
唯愿余生无虞,平平安安地活下去,活得久一点,到时我们便不必再做这师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