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尔耕夜探书阁一事,在北镇抚司并未惊起波澜,官廊灯火依旧,值房中只听得笔墨翻页,仿佛从未有人闯入禁地。然而越是沉寂,越显得森冷。沈从砚对此没有半句声张,吕芳亦未问责,只是一如往常地下达公务,彷佛整件事自始至终不过是一场风过帘影的小插曲。
可林以墨知道,这是风暴将至前的压抑。
她在值房角落静坐,听着外头役卒换岗的脚步声,心中却悄然生出另一种寒意。田尔耕那双阴沉的眼,她至今记得。那不是偶然窥疑,那是一只嗅到血腥的狼,盯上了林家余烬、盯上了福伯,甚至可能已经盯上了她。
“我们不能等。”她缓缓抬头,望向案前沉思的沈从砚。
男人指尖微敲桌面,眸色如墨沉潭,没有丝毫涟漪,却仿佛在权衡更深的棋局。“动得太早,会惊动旁人。”他低声道,“动得太晚,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这一刻,他们之间没有下属与指挥使的距离,而更像是同处悬崖之上的同行人,哪怕彼此仍不全然信任,却已无路可退。
沈从砚终于开口:“说说你的想法。”
林以墨并未立刻回答,而是长久凝望那盏沉默的灯火。灯芯烧得焦黑,仍苦苦撑着最后一缕微光,像极了。。。。林家。
她垂下眼,声线清冷:“要救福伯,也要护住城西那条线,我们必须让田尔耕的视线,彻底离开那里。”
“用什么转移?”沈从砚问。
她缓缓吐出四个字:“后宫争宠。”
沈从砚微微挑眉,第一次正视她。不仅是个棋子,甚至也能落子。
“后宫。。。或许是最好的舞台。”
林以墨开口时,眼底流露的,已不是单纯的聪慧,而是一种被逼入绝境后,自血火中磨出的冷意。
她一步步靠近案桌,声音压得很低:“近日刘选侍得宠,她与张公公往来亲近。张公公。。。又与田尔耕交好。”
沈从砚瞳仁深处微不可察地一震。她并未提嫉妒,未提是非,却一剑刺入了宫廷派系的软肋,权力和猜忌。
他闭目沉思顷刻,再睁眼时,目光里多了一分锐利:“挑起她们之间的不信,却不让人察觉有人动手。。。是个不错的想法,你打算怎么做?”
林以墨目光如水,却藏金石:“我们可以借苏姐姐之手,在刘选侍耳边递几句话。”林以墨条理清晰地说道,“就说……田尔耕田公公,似乎暗中在查吕公公在城西的一些产业,意图不明。话不必多,点到即止。”
刘选侍为了固宠,必然会将这些话透露给与她交好的张公公。张公公与吕芳本就有隙,得知田尔耕作为吕芳的干儿子可能在暗中调查吕芳,无论真假,都会如获至宝,必定会想办法在吕芳面前给田尔耕上眼药。如此一来,田尔耕的注意力将被牢牢吸引到如何应对吕芳的猜忌上,自顾不暇。
“声东击西,调虎离山。”沈从砚颔首,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很好。”
计划迅速而隐秘地展开。
若风起,勿问归处,但求再见青天。苏月白在接到林以墨隐晦的请求后,虽知危险,但出于对林以墨的怜惜和对局势的清醒认识,她还是寻了个由头,在一次给刘选侍请安时,无意间透露了那几句关键的话。
永寿宫,晨雾未散。刘选侍倚榻梳妆,铜镜中霞色流转,妩媚胜花。
苏月白捧着新制的燕窝羹,静立片刻,才低眉上前。
刘选侍随意问:“昨夜宫宴,听说张公公又弹劾了司礼监的一位秉笔太监?”
苏月白不答,只似不经意叹息:“奴婢不敢多言,只是听人说。。。张公公也有烦忧。有人传,田公公查到了。。。城西的一处去处,是谁的,不好说。”
刘选侍手中玉钗轻颤。
“谁说的?”
“奴婢不知,”苏月白微微俯身,退后一步,“宫里风大,话也飘得乱。”
这一句话,如一片羽毛,却轻轻落在深水之上。
就这样,田尔耕暗查吕芳城西产业的流言,并非高声宣扬,而是在太监阁、内侍房、梳妆台、宫巷凉亭中,一句句,被刻意掐断。
断句,是最锋利的刀。
刘选侍不去求证,只去添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