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前迈了一步,走进了广播站。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段后摇音乐的余韵,一种未完成的、悬在半空的情绪。
“刚才那首曲子,”他开口,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有些突兀,“是Mogwai的吗?”
李郁棠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她没有回头,但紧绷的肩膀线条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毫米。
“你知道?”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极淡的意外。
“偶尔听。”楚易观说。他没有撒谎,他的耳机里除了古典乐,也确实有一些类似的、适合在独处时陪伴思绪的器乐摇滚。“《Heli1》?”
这一次,李郁棠缓缓转过了椅子,正面看向他。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那种冰冷的敌意似乎消散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带着审视意味的探究。
“你比看起来的要……复杂一些,楚易观同学。”
这是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以一种平静的、剥离了学生会会长身份的口吻。
“你也一样,李郁棠会长。”楚易观回应道。他看着她散落的头发和卸下武装后略显疲惫的眼神,补充了一句,“或者说,在不需要是‘会长’的时候。”
这句话像一枚小小的石子,投进了她看似平静的心湖。李郁棠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她移开视线,望向窗外浓稠的夜色。
“规则之内,才能保护规则之外的东西。”她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像是在对他解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有时候,一个完美的外壳,是为了让内里的某些东西,能安全地存在下去。”
楚易观瞬间明白了。她的舞蹈,她的音乐,所有这些“规则的裂痕”,并非是对她所维护的秩序的背叛,反而是她在这种秩序下,为自己争取到的一点点喘息的空间,是她在巨大压力下维持精神平衡的方式。她不是在反抗规则,她是在利用规则,守护着自己最后一块自由的飞地。
这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属于李郁棠的“规则悖论”。
“我明白。”他轻声说。这两个字里,包含了他所有的观察与理解。
李郁棠重新将目光投向他,这一次,少了许多审视,多了一丝……或许是同类的认可?她没有再说关于音乐或者规则的话题,而是指了指调音台旁边一个不起眼的柜子。
“那里有速写本和铅笔,”她说,“以前广播站用来画宣传草图的。如果你不想空手下去的话。”
楚易观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她是在为他出现在这里提供一个更合理的、万一被巡夜老师发现时的借口。一种微妙的、属于“共犯”般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悄然建立。
他没有去拿那个本子,只是点了点头:“谢谢。不过,我的东西在楼下。”
他转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说道:“那首曲子,很适合深夜。”
身后没有回应。但当他走下楼梯时,隐约听到,那断断续续的、充满破碎美感的音乐,再次极其微弱地,在广播站里响了起来。
楚易观取回速写本,走出实验楼。夜风拂面,带着凉意。他抬头望向四楼广播站那扇透出微光的窗户,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情绪。
李郁棠,这个他一度认为最容易被“定义”的人,此刻却成了最复杂的谜题。她的秩序与裂痕,她的规则与悖论,构成了一种无比迷人的张力。
他的青春构图里,属于李郁棠的那一部分,不再仅仅是清冷的线条和严谨的色块,而是被注入了一种深邃的、矛盾的,甚至带着一丝悲壮感的暗色调。
三种色彩,三种旋律,在他十六岁的夜空下,开始奏响一支越来越难以忽略的、复杂而动人的交响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