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夏槃留下的那阵旋风,在楚易观的胸腔里盘桓了整整一夜,以至于第二天走进教室时,他感觉周遭的空气都还残留着一种无形的涡旋。
肩膀的隐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难以捉摸的印记——关于奔跑时肺部的灼烧感,关于夕阳下汗珠折射的光芒,关于那种蛮横不讲理、却意外地撕开某种沉闷外壳的“规则”。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书包里的速写本。本子回来了,但某些东西似乎已经不一样了。
整个上午的课程,楚易观都有些心不在焉。数学老师在黑板上推导的复杂公式,在他眼里扭曲变形,偶尔会幻化成潘夏槃冲刺时肌肉绷紧的线条。
他试图用惯常的观察来稳定心神,将目光投向窗外枝头跳跃的麻雀,或是前排同学校服领口一道细微的脱线。
但以往奏效的方法今天失了灵,他的注意力像断了线的风筝,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充满汗水和阳光气息的田径场。
午休铃声终于响起,人群如同开闸的洪水涌向食堂。楚易观却逆着人流,走向了与喧嚣食堂截然相反的方向——图书馆。
他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空间,来整理自己这团乱麻般的思绪。或许,只有在聂清柰所在的那片静默领域,他才能重新找回内心秩序的平衡。
午后的图书馆比傍晚更加空旷宁静,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大片大片的、温暖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旧书纸张特有的干燥香气,以及一种近乎神圣的肃穆。他几乎是本能地走向那个靠窗的固定位置。
聂清柰果然在那里。
她今天穿着一件米白色的棉质连衣裙,外面罩着校服外套,阳光洒在她身上,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像一枚被精心打磨的、温润的玉石。
她正低头看着书,手边放着一个浅蓝色的保温杯,姿态安宁得仿佛已经与这个角落融为一体。
楚易观在她斜对面的位置轻轻坐下,没有打扰她。他从书包里拿出那本险些“失陷”的速写本,翻到新的一页,铅笔在指尖停顿,却久久没有落下。
画什么呢?他试图勾勒昨天聂清柰喂猫时的侧影,但线条却显得有些滞涩,不如以往流畅。
潘夏槃那句“不准再躲在相机后面看人”的话,像一道咒语,干扰着他习惯性的提炼与重构。
他轻轻叹了口气,合上速写本,决定也找本书来看,或许阅读能让他平静下来。
他起身,走向不远处那排高大的哲学社科类书架。目光在密密麻麻的书脊上搜寻,最终停留在一本卡尔维诺的《树上的男爵》上。这本书他久闻其名,却一直未曾翻阅。他伸出手,想去抽取那本绿色封皮的小书。
几乎是同时,从书架的另一个方向,也伸出了一只白皙纤瘦的手,指尖即将触碰到同一本书。
两只手在空中短暂地停顿了一下。
楚易观下意识地缩回手,侧过头,透过书架的缝隙,对上了一双朦胧而安静的眼睛——是聂清柰。她不知何时也离开了座位,来到了书架前。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阳光穿过书架缝隙,形成一道道光柱,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无声飞舞。
“你……也想看这本?”楚易观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是怕惊扰了这些沉睡的文字。
聂清柰轻轻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带着她惯有的那种探究式的温柔。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轻声反问,声音如同羽毛拂过水面:“你还好吗?”
楚易观一怔。这个问题来得太过突兀,也太过精准。他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自己内心的波澜,甚至连他自己都尚未理清。
“我……很好。”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给出了一个标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