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让他确认的,是一个极其细微、几乎无人注意的习惯。
那是不久后的一节自习课上,大部分同学都在聊天或写作业。阮知笙坐在他旁边,似乎解一道数学题遇到了瓶颈,她微微蹙着眉,右手无意识地、用指尖极其轻快地在桌面上敲击着一串节奏。
那节奏……楚易观当时正看着窗外走神,耳朵却捕捉到了那细微的、几乎被忽略的敲击声。
咚,哒哒-咚,哒——咚……
短促,空灵,带着一种奇特的、机械般的规整感,却又透着一丝执拗的孤独。
就是这串节奏!
像一道闪电劈开迷雾,童年记忆瞬间清晰——这分明就是那个老旧八音盒旋律最核心、最标志性的那一小段节奏型!
那个蹲在灰尘光影里的白衣小女孩,那个反复回荡在空旷仓库的调子……与眼前这个安静同桌的形象,在这一刻,彻底重合。
他几乎能肯定,她就是“阮阮”。
这个发现让他心跳加速。他开始主动靠近她,与其说是青春期的心动,不如说是想把那段中断的秘密续上。
放学路上“偶遇”,他会故意聊起“城郊老艺术馆”、“木制八音盒”这类话题,观察她的反应;分享耳机时,会挑些带有类似空灵音效的纯音乐。
她的反应总是微妙而复杂,有时会沉默,有时会轻轻“嗯”一声,眼神闪烁,仿佛被触碰到了什么柔软又不想示人的部分。
他们最亲近的时刻,是毕业前一个傍晚,空教室只剩他们俩。夕阳西沉,光线昏黄。
他不知道哪来的冲动,或许是离别在即的不甘,忽然低声哼起了那段八音盒的旋律,且只哼了最核心的那几个小节。
旋律响起的瞬间,阮知笙正在收拾课本的手猛地顿住,手里的书“啪”地掉在地上。
她抬头看向他,浅瞳孔里满是震惊,紧接着,眼泪就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没有声音,却看得楚易观心慌。
他手足无措地递纸巾,想说“我不是故意的”,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良久,阮知笙擦掉眼泪,捡起地上的书,声音哑得厉害:“别再提这个了,好吗?”
那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他流露出如此脆弱又带着恳求的姿态。楚易观愣在原地,没敢再回应。
从那以后,她开始刻意躲着他,不再和他一起走,也不再接他递的东西。
直到毕业,两人都没再提过那段记忆,这段藏着童年秘密的相处,最终还是在沉默里无疾而终。
此刻,在喧闹的教室里,听着阮知笙指尖无意识敲击出的,与童年八音盒旋律核心节奏几乎一致的节奏,楚易观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困难。
原来她一直没忘那段旋律,原来那段童年的秘密,从来都不是他一个人的回忆。
他之前以为的“无疾而终”,或许只是她不愿触碰过往的伪装;他所谓的“放下”,不过是自欺欺人。
“楚易观?”
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像一道冰线,划破了他翻腾的思绪。
楚易观猛地回神,才发现徐箴贤不知何时站在他课桌旁。她手里拿着风纪委员的记录板,目光冷静地看着他,又扫了一眼他旁边依旧沉浸在自己世界里、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的阮知笙。
“你脸色不太好。”徐箴贤的语气听不出是关心还是例行公事,“如果身体不适,可以去医务室。”
楚易观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感觉自己所有的伪装,都在徐箴贤那双过于清澈、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面前,无所遁形。
她是不是……也听到了那一段旋律?是不是……从他刚才的失态里,看出了什么?
徐箴贤没有等他回答,只是在他的名字后面,用她那工整的字迹,做了一个小小的、含义不明的标记,然后转身离开。留下楚易观一个人,在原地品尝着那混合着震惊、恍然、以及巨大失落感的、名为“命运”的滋味。
这一次,他无法再欺骗自己。
阮知笙,从来都不是他青春里一段普通的遗憾,而是从童年起,就刻在记忆里、逃不开的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