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照料神裔幼崽的体力与灵力耗损尚属有形之困,那么自安安开始咿呀学语,并逐渐展现出那举一反三的非凡天赋后,阮映雪便陷入了另一种更为错综复杂、防不胜防的"语言陷阱"之战中。
日子如月牙河的流水,看似平静无波地向前淌着。河湾小院里的那株老槐树愈发葱茏,投下的绿荫几乎要覆盖大半个院落,成了母子二人夏日纳凉的最佳去处。阮映雪坐在树下的自制木椅上,手中是一件缝制到一半的夏衫,料子是镇上布庄最寻常的细葛布,颜色是清爽的月白。她飞针走线的动作算不上多么娴熟优雅,却自有一股沉淀下来的宁静。阳光被层叠的叶片筛过,落在她身上,成了跃动的金色光斑。
而这份宁静,很快就被一个摇摇晃晃、如同喝醉了仙露般的小身影打破了。
安安穿着一身阮映雪用旧衣裳改制的浅蓝色短褂和开裆裤,露着两截藕节似的小腿,正扶着旁边一只用来腌菜、如今被他霸占为"座驾"的小石臼,试图站稳。小家伙过了周岁,身形长得飞快,虽仍带着婴儿的圆润,但五官轮廓愈发清晰,那双遗传自其父的深紫色眼眸,剔透得如同浸在寒潭中的紫水晶,偶尔在情绪波动时,会有极淡的星辉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娘。。。。。。亲。。。。。。"他松开扶着石臼的手,像只笨拙却执着的小企鹅,张开双臂,跌跌撞撞地朝着阮映雪扑过来,口齿尚有些含糊,但那软糯糯的调子,足以让任何铁石心肠都化为绕指柔。
阮映雪连忙放下针线,伸手将这颗"小炮弹"稳稳接住,搂进怀里。小家伙身上带着阳光、青草和奶香味混合的独特气息,她低头在他发顶深深吸了一口,只觉得连日来的疲惫都被这味道涤荡了不少。
"安安睡醒了?"她用手指梳理着他柔软微卷的黑发,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安安在她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仰起小脸,那双紫葡萄似的眼睛眨巴着,开始了今日份的"探索":"娘亲,鸟。。。。。。飞飞。。。。。。"
院墙上,恰巧有几只麻雀在叽叽喳喳,扑棱着翅膀跳来跳去。
阮映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下莞尔,这倒是个进行语言和常识启蒙的好机会。她耐着性子,用尽可能简单清晰的语言解释:"是啊,小鸟会飞。因为它们有翅膀呀。"她说着,还伸出手臂模仿了一下鸟儿扇动翅膀的动作。
安安看得目不转睛,小脑袋歪了歪,似乎在努力消化这个信息。片刻后,他伸出胖乎乎的手指,先是指了指天上飞过的麻雀,然后又转回来,精准地指向阮映雪的背后,那双紫眸里充满了纯粹的求知欲:"娘亲。。。。。。翅膀?"
"。。。。。。"
阮映雪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来了来了!她就知道!这小家伙的脑回路,从来不会让她"失望"!
她该怎么回答?难道要告诉年仅一岁多的儿子,你娘亲我虽然是个仙,但只是个底层社畜仙,驾云都摇摇晃晃,翅膀那种高级货色根本没有?还是直接坦白,你娘不会飞,但你那素未谋面的爹大概率是会飞的,而且可能飞得特别有排场?
电光石火间,上辈子应付甲方各种奇葩需求的急智,与这辈子在仙界修炼出的(主要是对上司的)糊弄大法完美融合。她面不改色,甚至带上了一丝神秘莫测的微笑,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后背,对安安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娘的翅膀啊。。。。。。是隐形的哦。要等安安长大了,变得特别特别厉害的时候,才能看得见呢。"
安安的小眉头蹙了起来,似乎在努力理解"隐形"这个超纲词汇。他盯着阮映雪的后背看了好一会儿,那双清澈的紫眸里满是困惑,仿佛在试图用他初生的神识看穿娘亲所谓的"隐形翅膀"。最终,他大概觉得娘亲不会骗他,于是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小嘴咂巴了一下,点了点头,注意力又被地上爬过的一只蚂蚁吸引了去。
阮映雪暗暗松了口气,后背却惊出了一层薄汗。这哪里是养孩子,分明是参加一场随时可能被问倒的答辩会,考官还是个拥有神祇血脉、逻辑思维正在以恐怖速度发展的婴幼儿。
第一回合,阮映雪凭借急智,险胜。
然而,神二代的求知欲,如同野火,熄了一处,自有另一处燃起。
午后的阳光带着点慵懒的意味,阮映雪抱着安安,坐在河边的树荫下,将白嫩的脚丫浸入清凉的河水中。河水潺潺,带走夏日的燥热。安安学着她的样子,也将两只小脚丫放进水里,快乐地扑腾着,溅起细碎的水花,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晕。
"水。。。。。。凉凉。。。。。。"他咯咯地笑着,感受着水流拂过脚面的新奇触感。
"对啊,河水是凉的。"阮映雪用脚拨动着水花,享受着这难得的惬意。
玩了一会儿,安安又有了新发现。他指着河对岸一棵结满了青涩果子的野果树,问道:"娘亲,果果。。。。。。为什么。。。。。。在那棵树。。。。。。上?"
阮映雪耐心回答:"因为果子是那棵树的孩子呀,它们长在树上。"
安安低头,看了看自己肉乎乎的小手,又抬头看了看紧紧抱着自己的娘亲,逻辑非常清晰地发出了灵魂拷问:"那安安。。。。。。是娘亲的果果。。。。。。为什么。。。。。。不长在。。。。。。娘亲。。。。。。身上?"
"。。。。。。"
阮映雪再次被问住,脚下一滑,差点抱着儿子一起栽进河里。
她看着儿子那双写满了"我在认真思考求解答"的紫眸,内心几乎是崩溃的。这都什么跟什么?物种都不同好吗崽!你娘是胎生哺乳的(大概仙也差不多?),不是果树!
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要用孩子能理解的方式解释。她努力挤出一个慈母的笑容,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因为安安是从娘亲这里出来的呀,就像。。。。。。就像小鸡从蛋壳里出来一样。"她实在想不出更贴切的比喻了。
安安似懂非懂,小手摸了摸阮映雪的肚子,又摸了摸自己的,小脸上露出了更加困惑的表情。他似乎无法理解,自己这么大一个崽,当初是怎么塞进娘亲那个看起来并不比自己现在大多少的肚子里的。
阮映雪生怕他再问出什么"那蛋壳呢""娘亲会下蛋吗"之类让她无法招架的问题,赶紧指着河里游过的一群小鱼转移话题:"安安快看,小鱼!鱼儿为什么在水里游啊?"
果然,色彩斑斓的小鱼立刻吸引了安安的注意力。他暂时放下了关于"人类(仙)与果实及蛋类生殖方式异同"的哲学思考,专注地看着水中的游鱼,小嘴跟着学:"鱼。。。。。。游游。。。。。。"
阮映雪刚把心放回肚子里,就听见怀里的小祖宗再次语出惊人:
"娘亲。。。。。。为什么。。。。。。不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