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晨薄雾霭霭,宫中石道刚被宫女洒扫一遍,朱红漆门便訇然打开。
一辆马车辚辚压过石砖,拖过两条长长的车辙水迹,宫女在旁低头待车马经过,搓了搓通红的双手,喃喃道:“又要扫一遍……”
谁料车内的贵人耳朵灵敏得很。
小宫女话音未落,清秀俊朗的少年便掀起帘子,抱拳告歉:“姑娘辛苦,只是在下实在有要务在身,不得不借道而过,望姑娘包涵。”
那宫女吓得一个哆嗦,忙不迭跪下连连磕头:“是奴婢冲撞了官人,口出狂言,还望官人饶命!”
“江满熙!”帘内传来一声愠怒的低斥,宫女这才知原有两位官人,她一动不动地匍匐在地上,哭道:“求求官人饶命,奴婢真的知错了!”
马车吱呀一声,停下了。
高挑的少女掀帘走下,一身玄衣佩剑而行,她脚步轻捷地走至宫女面前,伸手将她扶起,淡淡道:“无事,只是劳你费心再洒扫。”
宫女泪眼朦胧地望她——眼前少女比她大不了几岁,行为举止却大气稳重,那双将她扶起的手心手间皆有薄薄的一层茧,带着安心的温度传到她指尖。
“这个,”江盈朝顿了顿,从怀中递出一盒膏药,“治手上的伤。”
宫女战战兢兢,只是推脱:“官人饶过奴婢已是大恩,奴婢万万不敢收!”
江盈朝便拉过她的手,将那盒膏药塞进宫女手里:“拿着就好,不是金贵的东西。”
“银杏!”远处传来嬷嬷的喝骂声,“小蹄子还敢冲撞贵人,真是一把贱骨头!”
那条抽打过无数细弱脊骨的鞭子在宫女耳边炸出可怖的雷鸣,银杏两腿一软,眼望嬷嬷甩着鞭子怒气冲冲奔来,身边的官人安抚般握了握她的手,迎着嬷嬷道:“无事,只是看她实在可怜,下车同她说几句话——一点微薄心意,嬷嬷收下,还请多加照拂这群孩子。”
嬷嬷收了江盈朝一锭银子,当即喜笑颜开,诺声道:“江姑娘放心便是。银杏,还不快谢恩?”
银杏欲下拜,江盈朝又将她拎起来,皱眉道:“不必多礼,膏药收好便可,往后切记谨言慎行,勿要被人捉住话柄。”
“姐!”江满熙探出脑袋,“议事要紧,莫要迟了!”
“知道,”江盈朝扬声,随即朝二人略一点头,“保重,我先走了。”
马车渐行渐远,朝当今圣上的荣安宫去了。红日初上,车辙水迹也浅淡许多,银杏看了眼嬷嬷脸色,半晌小心翼翼道:“请嬷嬷赐教,这位姑娘是?”
嬷嬷乜她一眼,似笑非笑地叹口气:“那是江家女儿,可怜命苦,父母去的早,一个姑娘家家也没教养好,只会舞枪弄棒。你倒命好,遇着个千载难逢的大贵人。”
银杏默默握紧手中的膏药,弱声道:“即便如此,江姑娘也颇受宫中青睐呢。”
嬷嬷欲拧她的嘴,一摸手中白银,又悻悻收手:“青不青睐关你个妮子什么事?快去干活!”
银杏温驯地跟在嬷嬷身后,膏药纳在怀中,散出沉稳浅淡的药香,和那位江姑娘一样安心可靠,她无端想起嬷嬷那句“只会舞枪弄棒”,心中倒不服气起来——舞枪弄棒也是本事,难不成女子只会绣花女红吗?
被打抱不平的江姑娘本人正闭目养神——昨日隅中,谢明鹤逍遥远行,不过一刻时辰,周弗密信姗姗而来。原已收拾行囊不待夜色启程,周弗却仿佛回心转意,派人传诏她与江满熙今日入宫面谈。
琐事种种,疑问千重,江盈朝两夜未眠,脸色并不好看。江满熙忧心忡忡地不时给她搭脉,江盈朝起先随他左戳右问,奈何江满熙逐渐比那满地乱飞的信鸽还闹腾,江盈朝实在受不住,睁眼冷冷道:“看你稀奇的很,难不成我两夜没睡就飞升成仙了?”
江满熙讪讪缩手:“怕你晕过去,不好与圣上交代。”
江盈朝眼疾手快捂他嘴,皮笑肉不笑地回敬:“你再不清静些,恐怕两个人到时都不好向圣上交代了——一个是被劈晕的,一个是被气晕的。”
江满熙这次无处闪躲,半晌笑叹:“你和师父从相识,都觉我话多,常捂我嘴,如今一个不想捂,一个捂不住,我话却少了许多。”
江盈朝朝他瞥去,许久才轻轻应了一声。
不多时,荣安殿的牌子便在视野中缓缓停驻,两人掀帘下车,朝迎上来的大太监致意道:“劳公公久等。”
大太监一甩拂尘,笑道:“哪里的话,二位进宫一趟不容易。圣驾在里头,二位快请罢。”
荣安殿一向召见机密大臣,因此不像正殿恢宏华丽,承平帝周弗刚批完一道折子,抬眼望向笑道:“二位爱卿,别来无恙?”
周弗长相并非如外界传言般凶神恶煞,反而文质彬彬,眉毛与髯须尤为浓黑,颇有君子之风,眉宇间与当年末帝梁安有几分相似,平添一分慷慨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