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戏的时候觉得汗黏了一身,不如不穿。”项正典很听话地把髯口在架子上挂好,拿起自己的短褂披上。
那边在旦角练功偏院里的杜若,也听着几个人交谈的动静,过来找柳方洲了。
“你俩真是时时刻刻离了不行。”张端刚好与杜若擦肩而过,如此笑着调侃了一句。
“刚才还说着你呢。”柳方洲伸手拨了拨杜若被夜风吹乱的额发,“你或小叶子有学《思凡》吗?我是没记得你学过这一折。”
“几大段的唱倒是会。”杜若回答,“身上的动作还没学过——洪珠师父说她这一折学得太乱,之前南派北派都跟着学过,程式都乱了套。”
柳方洲的手在杜若脸颊边停了停,觉得他眨着眼睛认真说话的模样很是可爱,说了些什么却没怎么听见。
“我觉得你现在演出《思凡》是很合适。”他轻轻捏了捏杜若的脸。
“什么?”两个人一起沿着游廊回厢房去,杜若歪头问。
“小尼姑年方二八。”柳方洲笑道,“你现在比十六岁也大不了多少。”
“哪有这样算的道理。”杜若也被他逗笑了,“那还有下句呢,正青春被师父削去了头发。”
“这当然不行。”趁着月白风清、四下无人,柳方洲又凑过去吻了吻他的额角,“现下只有唱花脸的会剃发,也是为了画脸谱方便些。”
“师哥你少说玩笑话了。”杜若笑着捏住柳方洲的脸颊,把他推了回去。
秋夜里的穿堂风静悄悄拂过两人的身侧衣角,杜若牵住柳方洲的手,慢慢走着路时余光还带着他的身影——朝夕相处了这么久,还是爱看他讲出俏皮话时候的笑模样。
他把眼儿瞧着咱,咱把眼儿觑着他。此时的情形很快让杜若想起来了《思凡》里的唱词,果真是“两下里多牵挂”。
“说男怕《夜奔》、女怕《思凡》,还真是这个道理。”柳方洲一张口却又回到了兢兢业业的本行上,“想一想,这两出皆是独角戏,唱做都多,要表达的情思也多。”
“已经下训了,明儿再寻思吧——”杜若捏了捏他的手指,“这般刻苦,我师哥要走火入魔了。”
也许日子本就该这样过下去,一天天演戏练功,每一晚都有澄明的月亮与不紧不慢的晚风。
可是第二天庆昌班的晚训却没有如期操练起来——刺耳的军用警报拉响了满城。
这必然是杜若一生中最难忘的中秋节。
尖锐的警报声歇斯底里地响起来的时候,杜若恍惚了一瞬,以为是李玉的笛子走了调。
也不知怎的,平日里屋檐院墙都已经看惯,在遮天蔽日的警报声里却仿佛蒙了一层黑雾。人们惊慌失措地四下张望,年幼的学徒几乎被吓出了眼泪。
一向冷静温雅的李玉师父这时也陡然变了神色,扔掉笛子扑身向前护住自己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