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推开门,屋子里橙黄的灯光便吞噬掉身边的夜色,青年站在灯前,正垂眼看着博古架上的狐狸木雕,细瘦的影子倒映在地上,触到她的鞋尖。
“谢大人深夜来访所为何事?”崔蘅解开披风,抖落一身夜色。
谢令闻把目光从小狐狸上移开,弯腰行礼,“见过崔大人。”
与谢令闻针锋相对多年,从前一直是崔蘅朝他行礼,现如今她胜了,轮到谢令闻低头,崔蘅心里却涌现出一股很奇怪的感觉。
……似乎是激动?
比不废一兵一卒打开上京城门还要让她难以平静。
崔蘅略过他坐到上首,笑意盈盈:“谢大人有事相求吧?”
“是。”谢令闻朝她低下头,“请崔大人放过无辜的百姓,他们并不懂何为夺嫡,只是容易受鼓动。”
崔蘅看着面前的谢令闻,指尖一下一下地敲击在椅子扶手上。
靖武帝宾天,太子幼年登基,二皇子与四皇子发起政变,赵檐蛰伏其中,大周被割据的四分五裂,上京似一块肥肉,豺狼虎豹无不妄想独吞。
谢令闻辅佐幼主的同时还要时时关注军报,堪称夙兴夜寐、呕心沥血,还未过三五便已早生华发。
“谢大人觉得值吗?”崔蘅忍不住问,“你那么拼命护着的人,随随便便就被鼓动去攻击你辱骂你,真的值吗?”
谢令闻的腿大约还未好全,虽持拐,脊背却依旧挺拔,轻声说:“只要是大周百姓,便值得。”
崔蘅凝视着他,思索良久,才得出一个词形容他。
——清澈。
她还是孩子时便领略到世间的可憎与世人的可恶,因此不对任何人抱有期待。谢令闻和她一样,从前过得并不是很好,却与她截然相反,选择保护这群蒙昧无知的人。
世间熙熙攘攘皆为利来,他就真的那么无私,甘愿付出?
她不信。
“谢大人慈悲心肠,为国为民,不愧为百官之首。”崔蘅站起身,稍稍靠近了他些,望向他漆黑的眼底,“但您也知道,求人办事,是要拿出诚意的。”
“可您——”她故意为难,轻笑着拉长声音,“目前似乎一无所有。”
谢令闻看着崔蘅,瘦削的面庞上满是平静。
崔蘅也不示弱,半是挑衅半是笑地回望过去。
对面人垂下眼,下一瞬,便撩袍跪下。
长袍柔顺地匍匐在地上,他却腰背笔直,暗光下的面容被削去三分锐意,透着几分病弱的苍白,依旧坚毅,“求您。”
崔蘅沉默地看着他,他便俯首,额头触碰到冰冷的地板,再次重复:“求您。”
雨打檐上瓦,声声急促。
前世谢令闻低哑的一声“求您”似乎仍萦绕在耳畔,崔蘅撑着伞推开谢家院子大门,少年谢令闻正坐在廊下打磨木雕。
隔着一层朦胧的雨帘,谢令闻盘腿坐在蒲垫上,眼睫低垂,眉目疏淡,少年气中夹杂着几分清郁。
见她站在原地愣神,他轻轻蹙起眉,“雨大,傻站在那里做什么?”
崔蘅回过神,提起裙子跑过去,“谢哥哥,这是给我雕的吗?”
伸手便要,倒不扭捏。
“嗯。”谢令闻妥帖地将支棱起来的木刺削掉,递给她。
崔蘅捧在手里看了又看,惊喜地叫出声:“是狸奴!好可爱!”
谢令闻正垂眼收刻刀,闻言动作一顿,“是兔子。”
他此时年纪尚幼,雕刻本领并不像前世那般炉火纯青。
崔蘅讪讪一笑:“其实我也觉得是兔子……”
檐外的雨愈发急促,雨幕与暗青的天空连接在一起,一片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