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玉擦着头发,平静回道:“疑虑没有,倒有一颗冒着凛风下水游玩的心。”
小吏顿觉失言,讪笑几声,不做声了。
这才瞄到窝在角落里的杜若兰,心想,她倒是好躲。
然而,个人的悲喜并不相通。杜若兰心中的惊惧并不比他少。
可怜的杜侍郎,原以为等在长风津的是焦急的摆渡人,听步涉萍形容,那船真是漏了好大一个洞,听得杜若兰心焦不已,生怕淮水又吞了几条人命。
她匆忙赶来,那的确是好大一个洞——
也是好大一艘船。
谁会用走舸摆渡呢?
她真傻,真的。她一个工部侍郎,连枪兵都没摸过,哪里会修战船。
她是如此对贺玉说的,也是如此被她拽上船的。对方的要求并不苛刻:不漏水即可。
杜若兰两手空空,却对拆东墙补西墙一事熟练于心,当即去附近的人家讨了工具来,背着几道灼热的目光拆了道舱门将窟窿补上了。
她如实向贺玉交代:这舸现下只能做应急用,万不能长久行驶,复漏只是时间问题。
贺指挥使并未在意,行至水中央,就带着身边一名下属下水探查,反复如此,距今已有半个时辰之久。
水下有什么呢?杜若兰连日泡在淮水里,心知肚明底下除了淤泥与乱石,什么都不会有。
但观贺玉越皱越紧的眉心,水下的确又像有什么东西。
杜若兰看着那只燕子,看了看起身的贺玉,还是忍不住喊住了她:“大人,还请稍作歇息吧。”
“时间紧迫,劳侍郎费心了。”贺玉答得不容置疑。
她下水前回头看了杜若兰一眼,那眼神十分微妙,上下一扫,带着几分打量和确认。
看得杜若兰心里发毛。
这次贺玉下去得格外久,再浮起时手里拎着一只泡了水的燕子。她将人抡上船,问先前那小吏,“可会划船?”
小吏连连称会。贺玉仿照杜若兰先前的举动,将舸顶另一道门也拆了,扔到水里做了道浮板,又折了两根棍子给他:“见笑,司中人不堪重用,眼下不容耽搁,劳你将人送回闻风台医治。”
听着贺玉毫无“见笑”的话,小吏巴不得早点下这艘贼船,当即点头称是,驮了人往浮板上跳,连“桨”都顾不上拿就用手划起了水。
燕子走后,贺玉倚着墙,深深呼出一口气。
船身随水波轻晃,天地间只剩下两道呼吸声,驱散了耳目,她眉宇间的焦躁与凝重也烟似的散去了。
杜若兰忽然生出个荒诞的想法:折腾这么久,眼下难得的清净才是她此番下水唯一所求。
她是个极为内敛的人,至少在杜若兰看来是这样。这些年鲜少见面,听着都里的传闻,贺玉在她心里几乎变成了个无坚不摧、冷心冷肺的模样。
船上空了之后,杜若兰作为此地唯一一个长着血肉的活人,面对另一个同类的疲倦,本能觉得应该说些什么。
恭维也好、请辞也罢,哪怕没有那块板子,让她游回岸边也是可行的。
她脑子里有千种思绪,说出口的话却变成了:“你还好吗?”
贺玉往身上套着外衫,闻言应了一声“好”。
杜若兰对接下来的寒暄一点头绪也没有。按理来说,她起了这个头,对方好生应了,她应该再顺势道几句“保重”“注意”之类的贴心窝子的话。
而不是尴尬坐在原地,与贺玉大眼瞪小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