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哪一个生长于水边的孩子不知道它的名字,太祖皇帝留给梁朝的最后一道雷霆,镇守水脉,非国祚倾覆之危不出。
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临淮?
守卫还在惊讶,回头要去看宿连川时,连天的火光映照出一双锐利的眼睛。
森然、寒凉,很难说清它该属于人还是野兽,但绝对不属于一个带着戏谑、看似配合的囚徒。
“你……!”
宿连川动了。他像一头蓄势已久的猎豹,将所有的力气都凝聚在双臂之上,精准环住对方的咽喉,瞬间锁死!
守卫的惊呼被死死扼在喉间,只剩下“嗬嗬”的挣扎声。
宿连川用那条尚且完好的腿死死蹬住地面,身体后仰,手臂青筋毕现。心在沸腾,他却游离在外,安静看着人类那张涨红而扭曲的脸,看着火烧到了岸上,烧到了人群里。
“轰——!!!”
沉闷如滚雷般的巨响,裹挟着毁天灭地的威势,终于姗姗来迟。
这声响动与守卫脱力软倒的动静混在一起,宿连川不敢耽搁,迅速松开镣铐,沿着路旁的土坡毫不犹豫滚了下去。
他咬紧了牙关,一声不敢吭。头顶上方,是被那火光映照得如同白昼,却又被爆炸声浪搅得天翻地覆的世界。
坡道下方,是环绕城周的淮水。
“扑通——”
“诶,小心一点。”杜若兰将小孩从船沿拎回来,问她:“在做什么?”
“我的小鸟掉下去了。”她嘴一瘪,将要哭出来的模样。
“什么鸟?”杜若兰问着,伸手去水里捞了一把,什么都没捞到。连片的船拼在一处,缝隙是极小的。
“小杜大人,水里真的能捞出钱粮么?”一旁撑船的妇人问道,“为何非要大晚上出来打捞呢?都已经捞了两个晚上了,说不定又要空手而归了。”
杜若兰回道:“应该是在这一段,这里头有道回湾,淮水从此过,有什么夹带的东西大多会落在此处。放心吧三娘,朝廷不会让你们白干活的。”
她取下船头的火把照了照,没看着水面上哪里有鸟了,估计是已经沉底了。
小孩的眼泪已经在盈盈打转了:“是阿嬷用木头给我雕的黄鹂鸟,是我的家人。”
大约是只会睡在她枕边陪她入睡的小鸟,就像杜若兰和自己的文历一样。
杜若兰摸摸她的头,从挎包里掏出工具,娴熟地拆了船头一块木头,耐心问她是什么样的鸟。
她抽抽搭搭地比划着,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像清晨的露珠:“它的翅膀是这样的,尖尖的,阿嬷说,这样就能飞很高很高,飞到云上面去,去把春天叫回来。”
“春天来了会怎样?”杜若兰顺着孩子的话问。刀尖勾勒出流畅的线条,一只小鸟的雏形渐渐显现。
“花就开了呀!”孩子脆生生地答,“阿嬷说,仓庚一叫,冰雪就化了,土地就醒了,种子就能回家了。”
掌心里躺着一只初具形态的黄鹂鸟。
船上,是丢失了木头家人又即将获得新家人的小女孩,是许诺“朝廷不会让你们白干活”的杜侍郎,是忧心忡忡却又怀揣一丝希望的撑船人。
以这艘小船为原点,目光所及的整个淮水河面上,星星点点的火光次第亮起,不是天降的流火,而是一盏盏、一簇簇,从每一艘飘摇的民船船头点燃的普通灯火。
密密麻麻,连成一片温暖的海,无声地环绕着沉寂的临淮都城。
火翎映照的光下,有一声仓庚啼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