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街跟男的抓扯打架,能是什么好货色?”
“就是说……哪家正经女娃像她这么泼哦!”
“肃静!”田庸发话,嗓音中气十足,盖过一众嘈杂的议论声:“堂下何人?给本官报上名来!”
江楚禾自被狱卒带出牢房后,一路上都在心中排演着今日的戏本,方才又等候许久,早就已做好准备。
她拿捏起一副柔弱的姿态,杏眼嗪泪,看向端坐上首的田庸,而后重重跪下,恭敬叩首,细声细气道:“民女定州奉县江阿九,蒙冤入狱,求大人做主。”
江楚禾曾听牛万金说过,县令家中的两个女儿同她年纪一边儿大,又根据田庸平日行事作风猜想他应是生了副软心肠,一早便料定他见不得小女娘楚楚可怜的模样。
果然,待她再抬头时,田庸的神色已软下去许多,显然是有些不落忍。
廖庆站在旁边,一脸震惊:这……他奶奶的……跟昨天那钉嘴铁舌的恶婆娘是同一个人?
见鬼了吧!
他没忍住,当堂大喝一声:“你好好交代就是,在那瞎喊什么冤?”
江楚禾应声身子一歪,瞧着一副被廖庆吓到腿软的模样,为免一时难忍发笑,还特意用手微微颤抖着捂住嘴,反倒显得更加惹人心疼。
“廖庆!”田庸见状赶忙出言制止,而后又满脸慈祥地环顾一周,最后将目光投向江楚禾,“诸位都别着急!慢慢来……江娘子起身答话吧……”
廖庆气得简直胡子上天,却又不好发作,只能眼睁睁看着江楚禾做出一副娇弱姿态,慢吞吞地站起身。
而堂上的县太爷却像是完全没有发现她的扭捏作态,他低头仔细看着书吏一早递上去的照身帖,和气问道:“江阿九……你是定州人?”
江楚禾如今的身份,连同“江阿九”这个化名,都是在郾州作的伪。
大梁律法完善、治理严明,百姓若是在不携照身、又无路引的情况下擅自跨州流窜,将会被处以重罚。
那时她刚从兴京南逃,进入郾州境内,急需落下户籍以证身份。
她自知十来年的乡音并非朝夕之间就能改变,又担心兴京江氏的名头太过招摇会惹人细究,于是便趁着彼时大梁同西绝开战引得定州边境居民南迁逃亡的当口混在流民之中,利用当地衙门的宽限政策,这才算在郾州顺利落籍。
毕竟兴京在前朝时还是定州名城兴平,口音习惯都与定州诸县无甚差异,而奉县本就是江楚禾的祖籍所在,她虽未曾归乡一探,却从祖父那里听说过不少桑梓掌故,扮起来也更得心应手些。
她迎上田庸询问的目光,乖巧点头:“民女是定州奉县人。”
“龙兴之地啊!”田庸感叹一句,而后又状似随意地问道:“话说……这江姓是奉县大姓?”
刘亢和廖庆对视片刻,互相送去鼓励的眼神:果然我们可以永远相信这个束手躺平的县太爷!老半天了这都问的些啥?所以这人确实只是闲来无事突然想过一把升堂的瘾,并没有发现什么内情的对吧?
可江楚禾听着,却是心下一沉。
江姓虽说不上稀有,但也绝不能算有多常见,而奉县之内的江姓若溯其祖源,更是和自家多有牵扯。
田庸这么问,莫非是在怀疑她的身份?
她定了定神,用清澈无辜的目光直视田庸,道:“回大人的话,若论人口数目,定州江姓不过百之一二,自是比不得‘张王李赵’;而论及门第,奉县百姓皆当以国姓为尊,江氏绝不敢称大。”
田庸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自己方才刚感慨过“龙兴之地”,怎么转眼就忘了这茬。
“哎呀!是本官糊涂啦,诸位莫怪……实在是江姓一族在定州的声望非同一般,本官见江姓族人流落本县,有些惊诧,一时反应过度罢了。”
昨晚接到陶子昇的口信后他就在想,一个流民出身的女医怎会惊动堂堂宁州刺史夤夜派人来访,特意嘱咐“务必关照,查清事实还她清白”?
思来想去,他觉得这江姓女医定是同奉县豪族江氏有说不清的关系,今日又见此女气质出众、谈吐不俗,田庸就更确信自己没有猜错。
都说原尚书左仆射江钺是出名的乐善好施,在十余年前建兴帝恩准平民子弟科举入仕后,更是在奖掖后学上出了不少力,以至于有许多士子至今都以江氏门生自居,而陶子昇正是在那几年凭借科举二甲的成绩入仕,没准还真受过江家什么恩惠。
虽说后来江氏父子莫名其妙地被罢官抄家,之后又颇为离奇地相继病亡,但事情已过去五年仍不见有个定论,兴许还有别的转机,陶子昇若是趁江氏女落难时搭救一把,再将这顺水人情待价而沽,倒也是笔不错的买卖。
这么想着,他看向江楚禾的眼神中又多出一份探究之意。
刘亢在心中大户不妙,他还没将“栽赃大业”彻底放弃,眼见田庸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已经驰骋万里,险些要给这娘们抬起个不得了的身价,赶忙出言引导。
“唉……大人真不必多想,同地同姓不同族的例子眼前不是就有?您看二林村里那两户林氏……哎咳咳咳……”
可刚一插嘴,他又想起林姓旧事在此地是何等讳莫如深的存在,只好借着咳嗽又将话头遮掩过去。
“刘县尉说得也是……”见猜想未被证实,田庸也只好就坡下驴。
江楚禾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面上不禁泛起苦笑。
她知晓刘亢之所以说这番话主要就是担心自己顺杆爬,到时再蹭着高门威望哄骗田庸相助,妨碍他“痛打落水狗”。
可他们哪里能想到,相比“约架杀人的母夜叉”,“江相公家的九娘子”才是她更加认不得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