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她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
她定会嫌恶他、厌弃他,断无可能再同他相交,更遑论与他厮守。
毕竟,他的父亲是害得江氏一族满门冤死的罪魁祸首,而他在江楚禾身陷绝境时却远在敌国、力不从心。
这样的自己,有什么资格在她面前佯装深情?
司徒靖只觉千言万语都无从倾诉,末了只能低低地说一句:“江九娘子,别来无恙。”
他长着一双极漂亮的桃花眸,形状长而不狭,眼头深邃,尾部略微向上弯翘,泪堂饱满又泛着浅淡红晕,犹如眼带桃花,时时都有种眉目含情的感觉。
此时这双眼正牢牢地盯着她,眉峰微皱、薄唇紧抿,委屈中又带着一丝不甘的倔强。
他重伤初愈又整夜未眠,眼下的淡淡乌青配上唇边与下颌的胡渣,显得有几分颓丧。
再配上那样的眼神,看着竟令人有些心疼。
其实江楚禾方才只是同他玩笑,并非真有嗔怪的意思,也没想到他会是这般反应,一时之下难免感到意外。
不对劲!真不对劲!
在两人此前的交往当中,这人向来都是不悲不喜、古井无波的,怎么可能因为她的一句娇嗔就流露出这般神态?
江楚禾随即想起前日从赖延口中听得的京中秘闻。
莫非那纨绔所言皆有根据,晏安这是想到了她沦落于此的原因,所以物伤其类、心有戚戚?
当年高祖皇帝起兵诛暴时,定州豪族群起响应,其中尤以晏氏、付氏、江氏三家出力最多,而在大梁建国之后,这三大世家也得到了应有的回报,族中子弟大多身居高位、执掌要职。
可随着最高权力的代代更迭和世家势力的日益难控,对于君权旁落的担忧也渐渐成为了历代帝王的心结。
特别是对于建兴帝这位刚毅果决、张扬霸道的一代雄主而言,就更是如此。
于是他处心积虑地使各大世家相互制衡、彼此争斗,同时又扶植起宦官、寒门等新生势力从世家的口中分一杯羹。
而当以上种种还是不能打消这位“千古一帝”的顾虑时,便唯有杀之才能断绝后患。
江楚禾也是事后复局才意识到江氏的覆灭其实早就祸根暗埋,可她万万没有想到,与皇族同宗同源、世代姻亲的晏氏竟也会难逃此劫。
诚然“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可哪怕他们只是俎上鱼肉、足下蝼蚁,此刻也得抱团取暖,先将日子过下去。
于是她一把拉住司徒靖的长袖,斩钉截铁地说:“你同我回去!”
“江九娘子,我……”
他不知江楚禾心中所想,张口难免带着几分犹疑,可她的语气却是果断得很。
“你唤我‘江阿九’或者‘阿九’都成,这是我在此地用来掩护的身份。”
在五年前两人初识之际,她碍于高门女子“在外隐名”的规矩,并未向他透露过自己的闺名。现今她身为医家,虽不必再受此限制,而他又早已清楚她的底细,按说将名字告诉他也并无不可。
只是她毕竟已用“江阿九”的身份行走多年,如今在身边熟人当中,除师兄之外并无他人知晓她的真实姓名,便索性以化名同他结交,横竖他也不会发觉。
但司徒靖闻言却是一怔,他先因江楚禾不愿实名相告而感到有些失落,随后又想起她如今需要寻求“掩护”的原因,心下难免泛起一阵酸苦。
他将“江阿九”这三个字压在舌下,体味许久之后,终于默默点了点头。
见他如此乖顺,江楚禾顺势说起自己的计划:“等会儿咱一起回医馆,你就先住我院儿里养伤,趁这工夫我还能试试帮你解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