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仙收起脸上客套的温厚笑意,将袖子收了收,取了包袱边的长剑,转身道:“听闻定国公长孙少年天才,大魏这一辈中无人能敌。在下想讨教一二,聊作饭钱,足下意下如何?”
进门后萧迦叶就认出了桓俭,听他下战书,心中也正有此意。转头看了桓俭一眼,率先步至屋外。两个十四岁的少年郎,共战一百六十九回合,打到精疲力竭也未分出胜负,最后瘫在山头上就着新出的日光大睡了一场。
桓俭总是一副对什么都不甚在意,无可无不可的模样,看似比萧迦叶温和亲厚,却是一样的人。
“桓将军客气了。”萧迦叶一面说着话,一面走进房中,目光扫过墙上的挂画,窗边剪裁得当的花枝,书架上放满的书卷,桌案上成排的翰墨,青烟袅袅的博山炉,还有内室横挡在中央的竹木屏风。
书房有三扇门,从正门进来,内厅左右还各开了一扇门,左边通向前庭左侧的小院,可转入桓俭的卧房;右边通往桓俭的私人花圃,院中有各类花木,四季次第开放,此间引了山间溪流蜿蜒而过,溪水冬暖夏凉,日常用水或浇溉花草都极为方便。
萧迦叶看至此,当真佩服桓俭怎么没长成个败家子?
“如何?比屿山上我那个小花圃成气候多了吧?”让萧迦叶见到他在屿山心心念念的自家花圃,桓俭有种心愿终了的畅快,“来,咱们下一局,最近刚得的墨玉棋,我还没试过手呢。”说着,他已经跪坐在棋盘前,静候萧迦叶赏脸下场。
萧迦叶理了理下裳入座,抛一把棋子,两人猜了先手,开局。
一室之内悄然无声,只听得落子时清亮的响声,时快时慢,尽是两人棋逢对手,指点江山,纵横捭阖的无言快意。
待棋局落定,以萧迦叶险胜半子告终,漫天晚云亦沉入融融夜色中,窗外已是漆黑一片。
“萧兄棋艺日益精湛,俭输得心服口服。”桓俭先开口。
“回京不过两月,庭檐做官的气派倒越来越足了。”
“萧将军谬赞,俭愧不敢当啊。”
萧迦叶淡笑着摆首,默默收拾棋盘。
自小祖父让他读兵书、习阵法,苦练武功,除了几个一同习武的萧家暗卫,他从来没有玩伴,也没有朋友。十岁那年初入国子监认识了大都督华琰的长子华侃和容铉长子容珩,他才知道何为朋友兄弟。两年后国子监失火,华侃葬身火海,他离开金陵远赴边疆,被叔父萧迁丢到军营里,堂堂天之骄子,让当时还是校尉的陆诩狠狠教训了两年。
后来上屿山,熟识了这位久闻其名却未曾亲近的表兄弟桓俭,他像是浪迹多年的旅人终于寻得一面镜子,照见了原本不曾了解的自己。
手中的棋,也是当初在屿山上桓俭教的,如今他棋艺和桓俭难分伯仲,还时常惹得桓俭扼腕叹息“教会了徒弟,饿死师父”。
侍从过来传话说晚饭已备好,桓俭领萧迦叶来到书房旁的侧厅,只见各色菜肴摆满一大桌。
近年大魏日渐富裕,士族中人更是大肆敛财,贵不可当。传闻许氏容氏等高门极尽奢靡,山珍海味堆砌如山,桓清与备的这顿餐食,华贵不足却精细有余,足见其热情好客。
“这就是县主口中的粗茶淡饭?”萧迦叶仔细看了看桌案上的菜品,不禁笑道,“难怪她当年生怕你在屿山吃不好。”
桓俭略一沉思,道:“当年也确实没吃好。二师叔的杂菜羹连军营伙食都不如,只有你吃得下去。”说完,他仿佛回想起各种老菜叶子菜帮子搅成一团的黑糊糊,眉头微皱,笑道:“快请入席罢。”
饭毕,两人着手处理公务,确定了进入武选复试的人员名单,并按照众人在武场上的表现排列名次。
“这些人中,你以为谁可称三甲?”桓俭望着两人已确定的名次说道。在两人看来,对外公布的排名不过表明比试者在武场中展露了多少,并非真实武力。
萧迦叶随手在名单中点出三个人名——予夏、许师、华莲。华莲在武场上大放异彩自不待言。至于许师和予夏,一个在二十招内败给桓清与,一个三十招内胜了武功平平的邱家二公子,这两人均隐藏了实力。
桓俭凝眸片刻,一语未发。
“她可与华莲并列,只是现下心性未定,若勤加苦练,未尝不能成为第一流武者。”
“哈哈哈,你何必为我挽尊?”桓俭笑起来,又道:“她自小坎坷,相比许多士族贵女,已是十分辛苦。我本想桓家这一辈有我和玄雅,加之伯父和陛下的庇护,总能保她一世安宁。现在想来,是我天真了。她生在桓氏,最亲近的舅舅又是当今陛下,大魏朝局波云诡谲,难免会将她卷入其中。”
桓俭对着萧迦叶躬身一揖,正色道:“若有一日清与身犯险境,望萧兄念在你我同门之谊,尽力施以援手。”
桓俭与他多年的至交知己,又有血脉之亲,单指同门之谊,自是提醒他在屿山上白白受了桓清与几年的接济。以他二人的关系,这种话本不必说出口,但桓俭如此郑重其事,恐怕是预感到了什么。
“你妹妹,自然也是我妹妹,日后我必护她周全。”萧迦叶郑重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