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翎钧沉默着,指腹摩挲着她腕间细腻的皮肤。
一下,又一下。
良久,他扯了扯嘴角:“阿微总是这般……深明大义。”
他松开她的手,后退半步,整理了一下被她抓出褶皱的袖口,姿态恢复了帝王的从容,只是眼神依旧胶着在她身上。
“好,朕答应你。”他应承下来,语气听不出喜怒,“只要他安分守己……只要你留在这里,朕便容他守着北疆那一亩三分地。”
三个条件,他都应得干脆。沈知微知道,这已是帝王能做出的最大让步,或者说,是他为她划下的、目前最为宽松的牢笼界限。
她不再说话,算是默认。
萧翎钧僵硬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他缓缓松开攥着她的手,指尖在她腕骨被捏红的地方轻轻揉了揉。
“一路劳顿,先歇息吧。缺什么,直接吩咐太监宫女,”他后退一步,恢复了帝王的仪态,只是目光依旧黏在她身上,“那只猫……朕已命人好生照看,一会便送来陪你。”
他竟然还记得那只猫。沈知微心下一动,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微微颔首:“有劳陛下。”
萧翎钧又深深看了她一眼,才转身离去。
沈知微独自站在原地,许久未动。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和力道,耳边回响着他那些似真似假,裹着蜜糖与砒霜的话语。
妥协吗?
是,也不是。
不过是审时度势,在别无选择时,为自己争取最有利的条件。更何况,待在这里,似乎与前世做伴读时并无不同。
她走到窗边,推开菱花格窗。清凉殿地势颇高,能看到远处层叠的宫阙屋檐,在暮色中沉默矗立。
沈知微没有等太久,那只黑猫就被送来了。
它被一个手脚伶俐的小太监抱着,装在一只铺着软垫的精致竹篮里。小猫在北疆时被萧望卿和各路将士喂得圆润不少,皮毛油光水滑,一双鎏金色的眼睛警惕地打量着新环境。
见到沈知微,它鼻子翕动了几下,随即喵了一声,从篮子里轻盈跳出,蹭到她的脚边,用脑袋亲昵地拱了拱她的裙角。
沈知微弯腰将它抱起,入手沉甸甸的。它舒服地在她怀里打了个呼噜,寻了个姿势窝好,仿佛从未经历过那场千里跋涉的艰辛。
“看来他没亏待你。”沈知微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脑袋,弯了弯唇角。在这冰冷的宫闱中,有这个小东西陪着,左右也不算那么寂寥。
清凉殿的日子,如沈知微预想的那般,并不难熬。
萧翎钧真的践行了他的承诺,她依旧顶着沈大人的名头,在偏殿设了一处小书房,宫人无一不恭敬有加。
沈知微每日看看书,逗逗猫,偶尔在清凉殿附近的花园里散步。她发现这宫里的人对她好奇又忌惮,私下里流传着关于她的各种猜测,却无人敢上前打扰。
萧翎钧每日都会来,有时是午后,带着几份奏疏,与她探讨政事;有时是傍晚,只是静静地坐一会儿,喝一盏茶,问几句起居。
他待她极好,甚至比失忆那月更甚。衣食住行,无一不精,却不再有那种刻意模仿萧望卿的笨拙与试探,而是恢复了沈知微记忆中属于萧翎钧本身的,细致入微到窒息的掌控与体贴。
他夜夜宿在清凉殿,但多数时候只是拥着她入睡,并无更多逾矩。偶尔情动,也是极尽克制,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小心。事后他总会将她圈在怀里,下颌抵在她发顶,手臂收得很紧,久久不语。
沈知微由着他。
她确实如萧翎钧所说,对他狠不下心。
她似乎总是在赎罪,前世是为了沈家,今生是为了萧翎钧。
现下的新帝虽偏执依旧,却也将她护得密不透风,让她在这深宫之中,得以保全一份难得的清静与权力。
那只黑猫也被妥善安置在了清凉殿。萧翎钧虽不喜猫,但见沈知微在意,便也吩咐宫人好生照料,专门辟了一间暖阁给它,备足了吃食玩具。
那猫极通人性,似乎也知道这皇宫不比北疆军营或太子私邸,大部分时间都乖乖待在沈知微身边,或是窝在暖阁里晒太阳,很少四处乱窜。
只是它对萧翎钧依旧爱答不理,萧翎钧偶尔想摸它,它便弓起背龇牙,萧翎钧也不强求,只冷笑一声“养不熟的畜生”,便由它去了。
窗外的蝉鸣一阵响过一阵,聒噪地宣告着盛夏的来临。
殿内四角摆着冰鉴,丝丝凉气逸散,驱不散那股闷热。沈知微靠在临窗的软榻上,手里拿着一卷前朝野史,目光时不时落在庭院里那几株被晒得蔫头耷脑的木槿上。
书是萧翎钧让人送来的崭新抄本,还带着墨香。不止书,这殿里的一应陈设,从案上的紫毫笔到多宝格里的青玉貔貅,甚至她身上穿的软烟罗寝衣,无一不是她前世用惯的样式。
他复刻得精细,连她随手搁在砚台边,被墨渍染了一角的镇纸都仿了个十足。
像个巨大而华丽的笼子,每一根栅栏都依着她的喜好打造。
殿门被轻轻推开,两名宫女垂首敛目,端着午膳进来,悄无声息地布菜。菜式依旧精致,口味甜辣,是她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