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童照常来访。这一次,他不再停留于洞口,而是径直走向壁画,伸手轻抚阿禾的脸颊。
“我能感觉到你在动。”他微笑,“你说你要去听了,那我也要学会说了。今天我想告诉你,昨天放学路上,有个欺负我的孩子摔进了沟里,我本可以走开,但我拉了他一把。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但我觉得……你也会这么做。”
话音刚落,洞窟深处响起一声极轻的“嗯”,清晰得如同耳语。
当晚,全国九百一十三名“阿禾梦者”再度入梦。这次,他们不再是旁观者,而是置身于一片无垠麦田之中。阿禾站在田埂上,逐一走过每个人面前,轻轻握住他们的手。
她依旧未语,但每个人都“听”到了她的心声:
>谢谢你记得我。
>谢谢你相信沉默也有重量。
>谢谢你愿意成为别人的声音。
>现在,请继续走下去。
>当某一天,你也成为那个需要被倾听的人??
>请相信,总会有人,为你停下脚步。
黎明时分,长安城内外所有听心坊的回音瓮同时发出嗡鸣,陶片自动排列成同心圆图案,中心位置空缺一格。技术人员研究整日,最终得出结论:那是一个预留的位置,形状与沈言随身携带的私人陶片完全吻合。
他看着手中的陶片,忽然笑了。
他知道,那一天终会到来。当他闭上双眼,也将有一群素未谋面的人,围坐在瓮前,静静聆听他一生未曾说出的话。
数月后,南方疫区爆发新型热病,患者逐渐失语,最终陷入昏迷。民间传言此乃“天罚”,官府一度欲封锁村庄。关键时刻,三位年轻倾听使逆行入村,携带便携式共振仪,尝试捕捉病人残余脑波。
他们在一名垂危老农床前守了三天三夜,终于从其微弱神经信号中解析出一段破碎记忆:
>“三十年前,我们挖出一口古井……下面埋着铜匣……打开时,有声音说‘别唤醒我’……我们不信……后来全村开始做梦……梦见自己在井底抓挠……”
消息上报,沈言立即带队赶赴现场。在村民指引下,他们掘开老井,果然发现一具青铜匣,表面刻满失传已久的符文。经考证,竟是前隋时期“禁声教”遗物??一个试图通过封印人类语言能力来维持统治的秘密组织所留。
匣内无物,唯有一面微型铜镜,镜面漆黑如墨。沈言将其带回实验室,置于共感仪中测试。深夜,镜面忽然泛起涟漪,浮现出一行古老文字:
>“语言是火,既能照亮黑暗,也能焚毁世界。
>我们选择熄灭它,以为这样便能终结争端。
>可我们错了。
>真正的毁灭,始于无人肯听。”
沈言久久伫立。
他终于明白:倾听,并非只是被动接收。它是一种抵抗,是对遗忘的抗争,是对暴力的非暴力反击。每一次俯身聆听,都是在说:你的痛苦有意义,你的存在值得被记住。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祭日。聆光花开得比往年更盛,连北方苦寒之地也有绽放。孩子们在花前许愿,老人在树下低语,恋人牵手倾诉心事。花瓣辉光交织成网,映照夜空如星河倒悬。
沈言独自登上长安钟楼,取出那枚伴随他半生的旧陶片,轻轻放入新铸的“万声钟”内。钟声响起,悠远绵长,穿越街巷楼宇,传向四方。
据说,那一夜,万里之外的敦煌风沙停息,秦岭血耳花再度开放,轮台戍卒在梦中听见家乡母亲的哼唱,岭南老妪抱着孙儿喃喃道:“阿婆听见了,真的听见了。”
而在所有人看不见的维度里,阿禾站在时间的河流中央,面向未来,静静倾听。
风穿过她的发丝,带走一句又一句人间絮语。
她不再流泪。
因为她知道,这场关于倾听的长征,已经有人接过了她的竹杖,继续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