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圣旨从端王府辗转至谢宅,递到正随宁轩樾逛宅子的谢执手上。
贺公公亲自宣旨:
“谢庭榆,守御边陲,屡建卓勋,力斩浑勒王侯,克复关外诸郡,嘉其忠勇兼备,特晋封卫将军。又念其胸怀韬略,腹有文华,加封太子太傅,望尽忠职守,辅弼东宫。
“然,近日行事莽撞少虑,冲撞天颜,乃为臣之大忌,本应重惩,天恩浩荡,仅赐四十廷杖,又念其抱恙在身,再宽其半,仅责二十,望念君恩,克己慎行。”
恩威并施,赏罚分明。
——表面上看的确如此。
甚至谢执如此年轻便官拜卫将军与太子太傅,可谓极尽荣宠。
然而暧昧之处亦在这两个官衔上。
大衍如被下了降头,两朝东宫皆不安稳。先帝偏宠端王,顺安帝隐忍数十年才一步登天,上位后却也不能免俗地偏爱康王宁琰,而非陈皇后所出的太子。
虽然陈皇后是个万事不挂心的性子,但太子党总归姓陈,把谢执塞到太子身边去,这是真要他为太子佐助,还是有心让他不好过?
而卫将军更是个有名无实的虚衔。
两个光鲜亮丽的名头将谢执高高架起,其下不知是送他上青云的扶摇风,还是与菩提断崖无二的深渊。
仿佛感受不到气氛的凝固,贺公公合拢圣旨,满面堆笑道:“谢大人,皇上特地让奴婢关照您,明日领完罚不急着去东宫,待养好伤,再去不迟。”
“……多谢陛下体恤。”谢执领旨谢恩,隐蔽地往贺公公袖内塞了一块金锭,“我的确身子不大好,只怕吃不住结结实实二十杖,贺公公是宫里的老人了,要是能指点一二挨过去的法子,实在感激不尽。”
贺公公见他懂事,更是满意:“谢大人言重了,廷杖嘛,不必挂心。”
他轻抖衣袖,白胖的手一招,率宫中人马告辞而去。
宁轩樾的从容如同画在脸上的壳,直到院中归于静谧,才一寸寸皲裂,渗出满面阴云。他从谢执手中抽出明黄卷轴,越看脸色越差。
谢执察觉他的异样,故作轻松地抢回圣旨,随手往石几上一丢。
“行了,方才不都听过了?有什么可看的,不如继续带我逛宅子。”
他斜倚栏杆看面前的庭院,湖石嶙峋峻秀,瘦漏透光,石旁一渠清涧蜿蜒入细竹丛中,数支芭蕉掩映窗扉,随风摇落绿影。
谢执不禁轻轻“咦”了一声。
目之所及无处不用心,一看就不是寻常工匠所为,想必是宁轩樾亲自精心设计。
园景可以翻新,故人却无法重返。初建谢府时料不到只余一人居住,宁轩樾挖空心思,将空宅装点得繁而不俗,勉强掩埋掉部分孤清。
前几日没能截住宁轩樾,谢执本想趁今天把话说开,然而一路随着对方看府内造景,竟不知如何开口。
他一转头,忽然定定盯住院墙上方。
“这里是……”
宁轩樾滞留在原地,眼中阴云未散,闻声心不在焉道:“隔一条暗巷就是王府。”
“你——”
猜想应验。谢执张口结舌,半天没说出话。
这块地是两年多前宁轩樾亲自挑的,若说是无心之举,未免也太过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