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视线落在黑猫身上,它平日对生人避之不及,只肯与她亲近,此刻却明显对萧望卿表现出异样的关注。
得说沈知微真的有些不快,虽远达不到迁怒的地步。
正当她凝神思索时,萧望卿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他整个身体剧烈颤抖了一下,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指尖止不住地发抖,喘息急促,仿佛被某种庞大的无形之物重击。
沈知微心头一紧,这反应不似寻常梦魇,或许是旧伤复发,她想起竹林里那道狰狞的伤口。若未妥善处理,反复发作亦是常事。
或者……
沈知微本不信鬼神,但重生一遭,已不是她信不信的问题。
她屏住呼吸,向前挪了半步。
萧望卿的眉头锁得更紧,面容因梦魇而微微扭曲,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看似在说什么,实则连声音都未发出。
她眉心微蹙,下意识上前一步,几乎要伸出手去推醒他。
然而,她的指尖尚未触及萧望卿的衣袖,他却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先一步睁开了眼睛。
墨色的瞳孔在睁开的一瞬间全然涣散,沈知微正对上里面盛满的惊悸与痛楚,还有…狂喜。
那眼神太过复杂,也太过陌生,绝不属于她所认识的,这个年纪的萧望卿。
更像是在无尽的黑暗与绝望中跋涉了太久太久的人,骤然窥见了一线光亮时,混杂着巨大希望与更深恐惧的眼神。
她的手僵在半空。
四目相对。
第36章亏欠
亭中积雪渐深。
萧望卿骤然睁开的眼眸里,那片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惊悸与狂喜,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片刻涟漪便迅速沉底。
他眨了眨眼,长睫上凝结的细微水汽颤落。视线先是茫然地落在沈知微僵在半空的手上,继而缓缓上移,对上她近在咫尺的昳丽面容。
他猛地向后退了半步,脊背撞上冰凉的亭柱,发出一声闷响,动作间免不得牵动伤势,无声倒吸一口凉气。
“沈小姐。”他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比平日更低沉几分,听不出任何异样,唯有耳根通红。
沈知微心中暗笑,收回手退后半步,拉开一个合宜的距离,目光扫过亭外愈发密集的雪幕。
“雪势渐大,殿下若是疲乏,还是早些回府歇息为好。”
萧望卿顺着她的视线望向亭外,鹅毛般的雪片被风卷着,迷蒙了远山近树。
他沉默一瞬,才道:“无妨,只是旧伤偶有反复,歇息片刻便好,”他顿了顿转过头看她,“劳沈小姐久候。”
“并未久候,”沈知微摇了摇头,“我也正欲赏梅。”
亭内一时寂静,石凳上的黑猫甩了甩尾巴,跳下地,蹭到沈知微脚边,仰头看着她。
萧望卿的也随之落在猫身上,看了片刻,忽道:“这猫……倒是颇有灵性。”
沈知微弯腰将猫捞起,指尖陷入它温暖柔软的皮毛:“野惯了,不过是瞧着乖巧。”
萧望卿没再接话,视线却并未移开,依旧看着那团窝在她臂弯里的墨黑。他的眼神有些空茫,像是透过猫在看什么别的东西。
半晌,他开口,声音很轻:“沈小姐……家中可还有兄弟?”
沈知微抚着猫背的手指一顿,她抬眼看向萧望卿,他依旧望着亭外风雪,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臣女家中遭难,唯余姊妹二人相依为命,”她缓缓道,“并无兄弟。”
“是我唐突了,”萧望卿先道了歉,抿了抿唇,“只是……近日总梦见一位故人,心中有些感慨,故而失言。”
“哦?”沈知微心中微动,面上却不露分毫,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黑猫的皮毛。那毛团在她怀里舒服地眯起眼,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不知是怎样的故人,竟能入三殿下梦境。”
他摇了摇头,微微蹙眉,像是不习惯这般倾诉,话语却未停:“记不清了,或许也算不得故人。梦境模糊,只依稀记得他也姓沈,身形清瘦,性情……极好。”
他像是不知该如何形容,想了半天,只说出一个珍而重之的极好。
“性情极好?”沈知微觉得有趣,抬起眼笑了笑,“能让殿下用上极好二字,想来是位光风霁月的君子。”
萧望卿被她问得一怔,像是自己也未深思过此节。他沉默片刻:“或许……并非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