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女沈安榆。”想着,她声音平稳,吐字清晰,将自己那胞妹的名字报了出去。
他或许会查,但更大的可能,是将这份恩情默记于心,然后以不声不响的方式,加倍偿还在安榆身上,绝不让她为难。
至于萧翎钧那边…自己今日行事隐秘,应无人察觉。即便日后萧望卿查到她与安榆的关系,以萧望卿的心性,也绝不会将安榆置于险境,更不会主动去捅破这层窗户纸,引来太子猜忌。
百利而无一害。
像极了她曾经喂过的一只流浪犬,冬日里给它一口吃食,它便默默跟了她半条街,不叫不闹,只远远望着。
后来她病了几日未曾出门,再出去时,发现院门口每日都放着推成小山的柴火。
沉默,忠诚,省心。
“沈…安榆……”不知自己在恩人心中被比作犬类的三殿下低声重复。
剧烈的咳喘打断了他的话,他不得不松开帘子,用手死死按住腹部的新伤,额角冷汗涔涔而下,脸色白得吓人。
车夫见状,焦急地低唤了一声殿下,欲要上前。
萧望卿却猛地抬手止住他动作,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喉间的腥甜,目光再次望向沈知微。
“今日之事,”他每一个字都说得极为艰难,每日说几个字就要停顿喘息,“多谢沈姑娘,林中…多有冒犯,他日必当相报。”
“殿下言重了,举手之劳,不必挂怀。伤势要紧,还请速回府医治。”沈知微略一颔首,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沈知微回到赏花宴时,席间正行至酣处。
安阳郡主已从对岸折返,面上重又挂了得体的笑,正与几位宗室小姐玩投壶,银箭撞入铜壶,叮当作响,引来阵阵娇笑喝彩。
方才那点风波似乎已被旖旎香风吹散,无人再提,无人敢再提。
她悄无声息地融入人群,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侍女重新奉上温茶,她端起来,指尖隔着微烫的瓷壁,慢慢暖着。
袖口那点暗红的血渍已被她用帕子蘸了茶水仔细揩净,只余下一圈极淡的水痕。
目光掠过喧闹的席面,很快寻到了沈安榆。
小姑娘正与人玩双陆,眉眼飞扬,掷骰子时手腕扬起一串清脆的响,输了便跺脚娇嗔,赢了便拍手
笑开,颊畔梨涡浅浅。
沈知微静静看了片刻,心下稍安。
宴席终了,宾客渐散。
沈安榆玩得尽兴,小脸红扑扑地跑来寻她,挽着她的手臂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哪家的点心最甜,谁投壶输得最多,末了才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的雀跃:“阿姐,方才太子殿下身边的内侍过来,悄悄塞给我这个!”
她摊开手心,是一枚小巧玲珑的金丝荷包,绣着精致的云纹,鼓囊囊的,透着甜香。
“说是殿下赏的糖渍梅子,宫里新制的,让我带回来慢慢吃。”她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得了宝贝的欢喜。
沈知微目光在那荷包上停留一瞬,金线细密,纹样是东宫惯用的制式。萧翎钧惯会用这些细致功夫,施恩于无形,最是能笼络人心。
她抬手,替妹妹理了理跑得微松的发髻,温声道:“殿下厚爱,要记得谢恩。只是糖吃多了伤牙,每日尝一两颗便好。”
“知道啦!”沈安榆用力点头,宝贝似的将荷包收好,又絮絮说起宫中琐事,说皇后娘娘待她如何慈和,太子殿下如何关照,全然一副不谙世事,备受宠爱的天真模样。
沈知微安静听着,目光落在妹妹无忧无虑的笑靥上,心中那点因竹林遭遇而生的波澜渐渐平复。
她伸手,指尖拂过沈安榆鬓边一枚略微歪斜的珠花,细心将它簪正。动作轻柔,珍而重之。
“在宫中一切可还顺心,”她状似随意地问,声音放得更缓,“可有人为难安榆?”
沈安榆正说得兴起,闻言眨了眨眼,挽着她的手臂撒娇般晃了晃:“没有呀!宫里可好了,娘娘待我极好,太子哥哥也常让人送新奇玩意给我,宫女嬷嬷们都不敢怠慢的!”
她顿了顿,像是想到什么,声音低了些许:“就是……有时会觉得闷,规矩也多,不能像在家里时那样跑跑跳跳……”
她很快又扬起笑脸:“不过能时常见到阿姐,我就很开心了!”
日光西斜,将离席宾客的身影拉得细长。安阳郡主亲自送至二门,笑语温言,周到得体。沈知微携安榆随人流缓步而出,登上来时那辆青帷小车。
车厢内,安榆仍沉浸在宴席的余兴中,捧着那金丝荷包爱不释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沈知微倚着车壁,不时点头接上两句,为说得口干舌燥的小姑娘添一杯热茶。
马车驶回林府时,暮色已浓。
早有仆妇候着,见她们下车,忙迎上来。安榆依依不舍地拉着沈知微的衣袖:“阿姐,我过几日还能来找你玩么?宫里规矩多,闷得很。”
“想来便来,”沈知微替她理了理鬓边微乱的珠花,“只是需得先回了皇后娘娘,莫要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