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终于过去,太液池的冰层逐渐消融,裂开细密的纹路,御花园的枯枝上悄然抽出点点鹅黄嫩绿。宫中刚过完年节,各处尚余几分未褪尽的喜庆余韵,张灯结彩的痕迹犹在。
就在这万象更新的时节里,一道来自北境的八百里加急捷报,震动了整个朝堂——慕容将军于北境前线大破敌军主力,一举收复多年失地,斩首无数。
捷报传回,举朝欢庆,连带着宫中的气氛也似乎松快了几分。
捷报之后,紧随而来的,还有慕容将军呈给陛下的一道密折。
内容虽未公之于众,但其意不言自明,无非是为宫中蒙冤受屈、禁足数月的女儿陈情,恳请陛下看在慕容家上下浴血奋战、功在社稷的份上,恢复慕容舜华的贵妃之位,解除禁足。
我心中了然,慕容家的赫赫军功,终究是慕容舜华在这深宫中最硬的一块底气。
谢清裕再如何猜忌权衡,如何心怀疑窦,在这样实实在在、足以稳定边疆、震慑四方的战功面前,也不得不做出让步,以安功臣之心。
谢清裕果然准了,立刻恢复了慕容舜华贵妃位分与一切相应待遇,解除昭阳宫禁足。
紧闭了数月的昭阳宫宫门,再次轰然洞开。
慕容舜华从里面走了出来,我再见她时,似乎清减了些许,下颌的线条更显分明,眉眼间那份与生俱来的骄傲,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炽烈,依旧明艳夺目。
谢清裕亲自去昭阳宫看了她,具体说了什么,无人得知。
只知最初几日,慕容舜华对待谢清裕,态度颇为冷淡疏离,甚至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怨怼与心寒。
我冷眼旁观,心中明镜一般。
慕容舜华是真的被伤到了心。
死胎一案中谢清裕毫不留情的怀疑,对于她这般既骄傲、又曾将一颗心毫无保留系于谢清裕身上的女子而言,远比降位禁足更痛彻心扉。
然而,让我意外的是,不知谢清裕用了什么法子,是低声下气的安抚,还是推心置腹的解释,抑或是帝王难得流露的、真切的悔意与承诺?
总之,不过短短几日光景,慕容舜华便仿佛换了一个人。她不再冷脸相对,重新开始承宠,甚至比以往更显张扬,更肆意地享受着失而复得的尊荣与瞩目。
她依旧是那个骄纵明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仿佛几个月的禁足风波从未发生,被怀疑戕害皇嗣的冤屈也已然随风散去。
我却敏锐地察觉到,近几次去椒房宫请安,她看向凤座上日益显怀的盛望舒时,眼底偶尔会掠过一丝极快隐去的怨毒的光芒。
但她掩饰得极好,至少在谢清裕面前,她完美地扮演了那个鲜活热烈、让他几乎可以暂时忘却前朝烦恼、予以无条件纵容的慕容舜华。
而叶云歌得知慕容舜华复位消息的那一刻,据说当场又将寝殿内一套上好的茶具砸得粉碎。
但她什么也做不了。
失去了孩子,失去了生育能力,她所有的底气与未来都被拦腰斩断。
她只能死死咬着牙,将滔天的恨意与不甘硬生生咽回肚子里,在每一个无人窥见的深夜,独自咀嚼蚀骨的痛苦与无力回天的绝望。
何其悲凉。
一日,椒房宫正殿,众妃嫔仍旧按位分高低端坐,向凤座之上腹部已明显隆起、身形略显笨重的盛望舒行礼。
盛望舒脸上带着惯常的笑意,应对得体,只是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在座的有心人大多能隐隐察觉。
慕容舜华坐在左下首第一位,依旧是那般明艳逼人,神色如常,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腕上一枚新得的镯子。
叶云歌坐在她身侧稍后,穿着倒是比往日素雅了许多,脂粉涂抹得再厚,也掩盖不住脸色的苍白与眼底挥之不去的阴郁,自进殿后,目光便时不时狠狠地剐过慕容舜华的侧影。
请安伊始,气氛尚算平和,至少表面如此。
盛望舒照例温言询问了几句各宫琐事,众人也依序谨慎回话,然而,当话题转到内务府新呈上来的一批苏杭贡缎的分配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叶云歌忽然轻笑了一声。
笑声不高,但也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叶云歌目光直直射向慕容舜华,唇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说起锦缎,听闻贵妃娘娘昭阳宫昨日又得了内务府紧着送去的好几匹稀罕花色?当真是圣眷优渥,令人羡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