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关于谢清裕的反应也很快传了过来。他几乎是狂喜地冲向了椒房宫,对太医院的吩咐严厉到了苛刻的地步,字里行间充满了对中宫嫡子的深切期盼与重视。
果然,他对嫡子有着非同寻常的执念。
叶云歌刚刚失去一个极有可能被寄予厚望的皇子,他立刻就得到了皇后有孕的喜讯,在他眼中,恐怕已经成了上天对他、对皇统的再一次眷顾。
而盛望舒本人的状态,据那些抢先去道贺的妃嫔回来说,更是令人担忧。
盛望舒对此胎的重视程度超乎想象,几乎到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地步。据她们描述,盛望舒脸上并无多少即将再为人母的、由衷焕发的喜悦光彩,反而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焦虑与沉重。
仿佛整个王朝的重量,都压在了她尚未显怀的小腹之上。
据宫人描述,她甚至比之前病中更加沉默,眼神里除了积年累月的疲惫,更添了一种早已预知了自己不可抗拒命运的警惕与悲凉。
她在害怕。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后宫层出不穷的阴私手段,叶云歌血淋淋的前车之鉴就摆在眼前,触目惊心。
她更清楚自己这破败亏损了多年的身躯,能否承受住再次孕育生命的艰辛,能否有足够的气力,护得住这个孩子平安降临人世,长大成人。
我知道,盛望舒这一胎,从这一刻起,便牵动起帝王的神经,也关系着未来朝局与后宫格局的走向。
“娘娘,”沉香的声音轻轻响起,打破了殿内凝重的沉寂,脸上带着询问,“各宫娘娘听闻消息,都已动身前往椒房宫道贺了。您看……我们是否也该准备贺礼,前去探望皇后娘娘?”
我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只觉得天更冷了,凉风直往骨头缝里钻。
沉吟片刻,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对沉香道:“备轿。去库房仔细挑选,要最温和妥帖、绝无任何忌讳的安胎药材,再寻些寓意平安顺遂、健康长寿的玉器或摆设,不必过于奢华扎眼,重在心意稳妥。本宫亲自去一趟椒房宫。”
我到底还是希望,能凭借过往那点微末的情分,去宽慰一下被巨大压力与恐惧笼罩的盛望舒。
踏入椒房宫内殿时,嘉嫔金沉璧、婉贵人陈清萍并几位低位嫔妃正围在凤榻旁,说着各式各样吉祥讨喜的场面话。
殿内暖意融融,地龙烧得极旺,空气中熏着淡淡的药草香,却依旧驱不散弥漫在帷幔间的沉重与压抑。
盛望舒靠坐在铺了厚厚软垫的凤榻上,身上严严实实地盖着锦被,脸上虽施了薄粉,却依旧难掩底色的苍白与憔悴。
她唇边噙着恰到好处的得体笑意,一一应对着众人的道贺,言辞无可指摘。
但我看得真切,那笑意并未真正抵达眼底,更未渗入那颗被忧惧填满的心。
见我进来,金沉璧等人立刻识趣地停下话头,恭敬地向我行礼,又向皇后告退,姿态谦卑而迅速。
很快,原本略显拥挤的内殿便安静下来,只剩下我与盛望舒二人,以及角落里垂首侍立的卫秋棠。
我上前,依礼深深一福,语气尽可能放得真诚而柔和:“臣妾给皇后娘娘道喜。愿娘娘凤体安康,早日为陛下再添一位健康的麟儿。”
盛望舒虚抬了抬手,示意我起身,目光落在我身后沉香捧着的那些明显精心挑选过的、药性温和的滋补药材和寓意平安康泰的长命锁上,眼中闪过一丝真实的暖意。
但随即,那点微光便被几乎要将她淹没的忧虑覆盖。
“羲和,你有心了。”她的声音带着几分虚弱,“坐吧。”
我在她榻边的绣墩上坐下,近距离之下,更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周身散发出的紧张,她放在锦被上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光滑的缎面。
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盛望舒目光有些空洞地望着殿内跳跃的炭火,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苍凉:“喜,自然是喜。陛下很高兴,前朝后宫都高兴,本宫也当高兴。”
她顿了顿,忽然转过头,那双仿佛能容纳一切的眸子,此刻清晰地映出挣扎、恐惧与无助,直直地看向我:“可是羲和,你说…这孩子,是皇子好,还是公主好?”
我微微一愣,没想到她会将如此敏感的问题,如此直接地抛给我,实在不像她平日滴水不漏的作风。
然而,她似乎并不真的期待我的答案,更像是被沉重的思绪压迫得急需一个宣泄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