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能将省下的银钱,用以贴补宫人日常用度,或增设些药材钱,使其生活稍有改善,病有所医,必能令其更深感念陛下仁德,于皇家声望亦是有益无害。”
然而,谢清裕的反应却再次出乎我的意料。
他并未去看我亲手煲的汤,脸色骤然沉了下来。
“荒谬!”他声音不高,却带着明显的不悦,我立刻恭敬跪下。
“庆典规制,乃礼部所定,关乎皇家体统,岂容随意削减?皇后,你如今是一国之母,当知何为轻重主次!恩恤宫人固然重要,但绝不能损及国体颜面分毫!你如今所思所想,当时时以大局为重,以稳固江山社稷为先,莫要本末倒置,因小失大!”
言辞犀利,字字句句直指我不识大体,不顾大局。
为何会如此?
增加用度是奢靡,节俭庆典是损及威仪?
难道我想改善那些微末之人的艰难处境,就真的如此不合时宜,如此大逆不道吗?
在他眼中,所谓的大局,难道就只是僵硬的规制,是浮于表面的威仪;而活生生的人,他们的苦乐与需求,就如此微不足道,可以轻易牺牲吗?
一种深切的悲哀与无力,让我几乎喘不过气。
自那日后,谢清裕明显冷落了我。他来长乐宫的次数骤减,即使来了,也多是询宫务,言语疏离,大多数夜晚,他都宿在了卫秋棠的宫苑。
很快,便有风声隐隐约约传到了我的耳中。
沉香面带忧色,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在一次为我篦头时,禀报了她探听到的消息。
“娘娘,”她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不忿,“奴婢听说,令贵人在陛下面前,虽从不说娘娘您做的有任何不好,却时常提及孝贤皇后当年的种种好处。”
“说先皇后在时,宫中如何井然有序,如何崇尚节俭,如何宽厚待下,却从不逾矩……引得陛下频频追忆,两人常常一同怀念先皇后在时的样子。”
我静静地听着,铜镜中映出的面容平静无波,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了然。
她果然聪明。
不提新规,不言是非,只一味地缅怀过去,恰到好处地迎合了谢清裕对盛望舒那点追忆与愧疚。
她成了盛望舒最完美的影子,一个更年轻、更温顺、更不会给他添任何麻烦、只会让他沉浸在往日美好中的影子。
她无需有自己的想法,只需扮演好怀念的角色,便能轻而易举地得到我费尽心思也无法触及的圣心。
果然,不久之后,旨意下达——令贵人卫秋棠,温婉贤淑,性行柔嘉,特晋封为令嫔。
无子而封嫔,速度之快,恩宠之隆,令人侧目。
我独自坐在长乐宫空旷的正殿内,凤袍曳地,却只剩下无尽的讽刺。
我想做些实事,却寸步难行,动辄得咎,换来的是君心疏远和不识大体的斥责。而她,只需扮演好一个温顺的怀念旧主的替身,便能踩着与我截然不同的路径,步步高升,恩宠加身。
我走回内殿,看重镜中的自己,端庄,威仪,却被无形的枷锁紧紧束缚,忽然如此清晰地想起了盛望舒,想起她临终前若有若无的警示。
或许,她是对的。
皇后这个位置,从来不需要你有什么自己的想法和作为,不需要你真正去“谋其政”,它只需要你符合皇帝的需要,维持住表面光鲜、内里如何压根无人在意的盛世图景,便足够了。
改革之念,初初萌芽,便已胎死腹中。前路漫漫,似乎只剩下这一条规训之路可走。
我不知该说什么,亦无人可说。
唯有长乐宫的夜,一如既往地深沉,压抑得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