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着羊皮纸和墨锭混合的陈旧气味。
他面前摊开的,正是阿娜尔汗泣血控诉的证词,以及他安插在疏勒的“暗探”用密语传来的最新线报。
“……乌维弑兄篡位,血洗王庭,老国王心腹大臣十七人,悬首城门……王城戒严,由车师‘监国’左骨都侯麾下精骑接管防务……”
“……乌维已下令,疏勒全境赋税增三成,以‘酬谢’匈奴‘义助’。民怨沸腾,然慑于车师人的弯刀,敢怒不敢言。”
程昱对面,糜乔也看得心惊肉跳,掌心渗出冷汗。
他虽在商海沉浮,见识过尔虞我诈,但如此赤裸的残暴与血腥,依旧让他脊背发凉。
“这乌维…简直是自掘坟墓!”糜乔皱眉说道。
“如此岂不是正好?”
程昱嘴角微扬:“糜掌柜,这坟墓,还需我等助他一臂之力,挖得更深些。”
说着,他拿起另一份誊抄的清单,羊皮纸上墨迹未干:“阿娜尔汗所言不虚。疏勒国库空虚,乌维为填匈奴欲壑,正四处搜刮,此乃天赐良机……”
他将清单推到糜乔面前。上面罗列着疏勒最引以为傲的物产:纹路绚烂的疏勒彩毯,滋味醇厚的葡萄佳酿,深山采掘的温润青玉,以及一种名为“白叠子”的奇异绒花。
“彩毯、美酒、玉石,乃豪族所好,可徐徐图之。”程昱的指尖重重落在“白叠子”上,眼神锐利如鹰隼攫食,“此物,方是破国之匙!”
“白叠子?”糜乔凑近细看,“阿娜尔汗提过,此花絮洁白柔软,但用途不广,民间仅零星种植……”
“用途不广?”
程昱轻笑一声:“那是他们坐拥宝山而不自知!王师曾言,北地苦寒,戍边将士年年冻毙者众。此‘白叠子’若能大量采收、妥善处理,制成冬衣,轻暖远胜皮裘!
其价值,岂是区区彩毯美酒可比?”
糜乔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响!
通体生寒的北地边军,沉重的皮袄,昂贵的价格……若这白叠真如程昱所言……巨大的商机伴随着王师深远的布局,让他激动得手指微微发颤:“先生之意是……”
“重金!”
程昱斩钉截铁:“以十倍、甚至二十倍于粮食之价,向疏勒民间收购白叠子!
并放出消息,有多少,我汉商收多少!让乌维和他手下那些贪婪的蠹虫们看看,地里长的不是花絮,而是黄金!”
他起身,踱至密室唯一的小窗前:“乌维加税,民已不堪。
今有暴利在前,试问那些农人,是守着地里那点勉强糊口的黍米,还是拔了庄稼,改种这‘黄金之花’?
一旦粮田尽废,举国仰赖白叠子,其命脉,便尽握我等之手!”
糜乔倒吸一口凉气,他仿佛看到疏勒广袤的农田被洁白的绒花取代,也看到饥荒的阴影和乌维政权摇摇欲坠的末日。
“釜底抽薪……先生此计,鬼神莫测!在下知道该如何做了!”
程昱转过身:“糜掌柜可速遣精干人手,携重金潜入疏勒边境城镇,秘密设点收购,务必造成轰动。至于那位公主殿下……”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考量,“复国大业,需要一面凝聚人心的旗帜。
她需要‘亲眼目睹’她的子民是如何被乌维和匈奴逼上绝路,又是如何在我汉商指引下抓住这‘生机’。
仇恨的火焰,需要现实的干柴才能烧得更旺,也才能让她日后……更加依赖我们。”
“明白!”糜乔心领神会。
疏勒公主,将是点燃疏勒内乱最耀眼的火种,也是未来控制疏勒最名正言顺的傀儡。
密议结束,糜乔匆匆离去安排。程昱独自留在昏暗的密室,重新坐回案前。他提笔,在一张特制的薄如蝉翼的坚韧皮纸上,以蝇头小楷写下密报:
“糖衣已投,白叠为饵。疏勒饥荒之种已播,静待生根。乌维倚车师如跗骨之蛆,民怨鼎沸。
疏勒正统公主阿娜尔汗已在握,复国棋局可启。
西域诸国观疏勒之变,或惧或羡,分化之机将至,程昱谨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