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琰轻叹一声,无奈代她同那二魔道:“罢了,看来君上的身子还没有休养好,你们先行退下吧!”
华铃儿张了张红得刺目的唇瓣,还欲再说什么,却被身侧的杀小生拦下。后者朝着她轻轻摆了摆首,复又低声嘀咕了许久,适才将她劝住,二魔再度并行着离了殿。
待厚重石门再度闭阖,沧琰匆忙上前两步,抬手搀住身形虚浮的云慈,低声嘟哝了一句:“难不成当真是我身子虚……”
“并非是你的缘故,”云慈却是蓦然否认道,“是我的师弟云泽……恰恰死在,”似是愈说下去,心下愈加不忍,她阖了阖眼缓了片刻,适才继续说下去,“……虎浔山浮沽镇。”
顿了顿,她倏忽抬眸直视向沧琰,平静地开口补充道:“死于……魔族之手。”语气淡然若素,叫人听不出其间半分思绪。
沧琰默了默,唇瓣几经开阖,却究竟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又许是实在不知晓该回些什么。
他从前设身处地接触的皆是甚么强者为尊、弱肉强食,那等子打打杀杀的事情,从未安慰过人,亦不知晓应当如何去安慰旁人。
思绪飘荡至于此,他忽然一怔。照实说,倒是也不算从未安慰过人……上一次,也是他漫漫魔生唯一的一遭,彼时他顾念着云慈身为仙们楷模,定然对他们这些魔族厌恶打紧,故而玩笑似的将自己的一身过往苦痛讲与她,试图以此博她一笑。
结果自然是失败了。
良久的僵持之余,云慈却是不等他摸索出什么所以然的话来,便自顾蓦然开了口,轻轻叹道:“罢了,斯人已逝,还是眼下之事更为重要些。”
一语不轻不淡,似是释怀,又更像是将经年的苦涩再度兀自吞吃入腹,待到来日的某个夜深人静之时,复再孤身消解。
阖了阖眸子,沧琰轻轻咬了咬下唇,终于下定了什么心思一般地道:“莫要把什么难过的事情都憋在心里头,再憋出病来。你若是实在伤心打紧,便哭出来吧,我今日便大发善心地将我的臂膀借你靠上一靠!”
说罢,见云慈仍旧杵在原地,没有动作,沧琰抬了抬下颌:“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一片静默之后,云慈先是微微一愣,旋即非但没哭,反倒是骤然笑了,恰似冰封数载的寒潭之畔骤然破土而出一只春日明媚的娇花。
从前连师父都说,她性子自幼向来便是极为淡薄,寥寥十几载细数下来,打从她有记忆时起,便近乎是从未笑过的。
唇角勾勒起上扬的弧度之时,连带着她自己,皆是轻轻怔愣了须臾。沧琰真心实意地夸赞道:“云慈,你知不知晓,你笑起来的模样,可比你素日里那般板着一张面容好看了不知多少。”
一抹含苞待放一般的薄红悄然攀上耳尖,云慈不动声色地偏过脸,不去看他。
她有意转移开话题,遂重新提及方才华铃儿所言之事。虽说当时她只听清了最前一句,后面那许些喋喋不休的言辞皆被她隔绝在耳外,但向来应当也不是什么重要之言。
“方才华铃儿说,成衣铺子的赵掌柜如今身在虎浔山浮沽镇之中,我们这便收拾收拾行囊,动身去寻她吧。”
沧琰顶着云慈那一双素来清淡无甚思绪的浅灰眸子滴溜溜旋了又旋,良久悠悠问道:“身份呢?”
云慈笑意早已收敛,被他问得一懵,不解道:“……什么身份?”
“自然是我们以什么身份前往那浮沽镇。”沧琰眉眼弯弯,勾唇轻笑着。只是他这笑里,不知自何时起,已然不似先前那般戏谑而漫不经心,而是打从心底里、诚心实意的笑。
他悠悠道:“是以清元宗的大师姐云慈、和她的侍从阿辞;抑或是——”他唇畔笑意愈浓,“魔君沧琰和他的……娘娘?”
云慈顿了顿,不知是懒得顺着他这话去往旁了想,亦或是当真没听出他话里话外的揶揄来,竟是当真旋着没思忖起来,半晌才道:“这两者,怕是都不妥。”
“先前,那卖豆腐的婶娘不是说了,是有一不知名姓的‘仙人’给了赵掌柜一大笔银钱买下了那晶石,赵掌柜适才云游至于那里,”云慈语气平淡,“虎浔山浮沽镇乃是凡人村镇,莫说是什么仙啊魔啊,便是连寻常的半吊子修真者都甚少有,我们若是以你口中的那两种身份前往,岂不是打草惊蛇?”
沧琰撇了撇嘴,眉梢微挑:“那依照你这般说,如何才是妥?”
云慈垂眸再度沉思须臾,再度抬首时面上却是不知为何攀上了一道不甚自然的薄红,抿了抿唇,似乎是在措辞如何将方才所想说出。
沧琰被她这幅模样猛然吓了一跳,有些急切地凑得离她更近了些,忡忡道:“你脸上怎的这么红,可是又发烧了?”
云慈原本有些飘忽的眼神被他这样一问弄得倏然泄了气,几分无奈地否认道:“没有。”
沧琰显然不甚信她,自顾抬起一手,将微凉的手背置于她额上,一股子暖意瞬时蔓延开来,沧琰忙道:“这么热,还说不是又发烧了!”
“当真不是,我这是……羞的!”云慈急着解释,并未来得及深想便脱口而出,待她言毕反应过来时,却是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沧琰似是也对这般状况始料未及,呆愣愣地将她方才之言在口中再度嚼了一遍,怔怔道:“……羞的?”
“我只是忽然想到,我二人前往虎浔山浮沽镇的身份,或许……”话至唇边,云慈狠狠咬了咬下唇,似是极为难以启齿,她面上更红,奈何事已至此,索性阖上眼破罐子破摔道。
“还是扮作夫妻最为合适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