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煜。”陆回舟一直沉默听他讲,这时却开了口,“这不是医生该说的话。”
“你无心一句,对一个母亲可能近乎死刑。”
“我没有当着她说。”苏煜绷紧脸,“我连情绪都不能有吗?像您一样麻木不仁,把全世界当个手术台就对了?”
……车厢中忽然安静。
陆回舟保持沉默,握着方向盘,“麻木不仁”往前开车。
苏煜,苏煜紧紧闭上嘴,又张开,生硬吐出一句:“对不起。”
那些话他是想憋住的,他本来也没跟任何一个人说过,鬼知道为什么刚刚会说出来,也许是以为一起经历过,师祖能明白。
明白个屁。以后再跟他说心里话是狗。苏煜扭开头,隔着玻璃看向窗外。
马路上,一个小男孩正和他妈妈牵手走在街上,车子驶近他们,经过他们,又离他们远去。
“您说的对,”苏煜盯着后视镜里那个越来越小的身影,忽然又破罐子破摔开口,“她不该判死刑,我该。如果我再仔细一点,多叮嘱他几句,如果我主动回访,茂茂,可能也没事。”
陆回舟蹙眉,透过后视镜看他一眼。
他贴着车窗,薄唇抿紧,脸色冷硬,眼圈却有点红。
“不舒服?”陆回舟看到他抓了下胸口。
“没有,别看我。”苏煜把脸扭向车窗,白团团的影子映在车玻璃上,摇晃颠簸,像缕倔强的烟火,在被四周的黑暗挤压。
“没有那么多如果。”陆回舟斟酌了下,沉静开口,“我们是人,不是神。人力有尽,不要把不必要的压力背在自己身上。”
“我不是您这种人机,做不到时时刻刻理性思考。”苏煜说了句,把额头抵在冰凉的车窗上,好让自己舒服一点。
至于道理,他一点儿也不想听。人和人的悲欢并不相通,师祖理智成熟,和他是完全不同的人,就像他不能理解师祖超然的冷静,师祖大概也不会明白他的自责和愤怒。
“我刚开始主刀肾移植时,有段时间,接连五个病人,都发生了术后并发症。”陆回舟忽然说。
“我知道,老师讲过。”苏煜更堵心了。
这段往事老师没少跟他们提,都快成师徒聚餐的固定节目了。
当年方溢之方老带领团队,率先在国内开展肾移植手术,师祖是主力之一。
起初一切顺利,移植肾存活率很可观,可没多久,患者就接连发生并发症。
先是有病人因为肺部深度感染去世,团队绞尽脑汁也找不到是哪里出了差错,紧接着又一个病人突发出血,紧急探查后发现移植肾肾动脉破裂,移除了移植肾,但没几天患者再次出血死亡。
接连重击,大家都失了方寸,只有师祖冷静如常,坚韧如常,还在有条不紊采集样本、比对数据、分析研究。
最后发现,肺部感染是气管插管引起的,插管划破气管,引起感染,感染又下行到肺。
动脉破裂则是毛霉菌感染所致,感染性破裂的处理和其它情况不同,他们不应勉强修补。
第六位病人移植起,一切都顺了,病人顺利存活下来。
此后的病人,也都顺利存活下来。
每回说到这儿,老师都按头让他们师兄弟、尤其是让苏煜好好学。
但苏煜学不会。“我没有您钢铁一样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