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惯性(三)
凌海的一年四季很是分明,就像教科书上所写的那样,春一季,夏一季,秋一季,冬一季,临换季之前,要替换被褥,衣柜里的衣服,于是相应的,到了想起来收拾东西的时候,意味着季节也即将随之变换。
不过,明愿的老家并不是这样。
几乎是贴着海岸线的陆地极南端,一年中有至少两百多天的酷热,剩下的时间里靠着一件稍厚实的毛衣就能愉快度过。
只要稍微注意下,感受不到丝毫寒冷的痛苦。十二月份,也依然可以享受到怡人的日光,且没有了高温的诅咒,甚至比热时要更加舒适。
她只有过年和放寒暑假时才跟随父母回到老家,其余时间都生活在凌海,可她的性格却像是在这片炎热的土地上确定。
那些热情,通透,殷勤,以及构建出她活力源泉的核心,都从假期里喝不完的橙汁,冰镇西瓜水,海边排排棕榈树,被晒到滚烫淹没脚腕的海水,受海风侵袭的长长坡道中塑造。
秦静风的那条消息,对她而言,仅仅是字面意思。她知道凌海冷漠的冬日的确不值得期待,便迫不及待分享起自己周边的世界。
明珠:[那是你没见过我老家的天气,这边没有一年四季的说法哦,夏天很热,冬天也热,而且就像我刚刚发给你看的,就在年末也能看见大片的白云。]
她打开相册,挑了几张白天拍的照片,一股脑塞进对话框,继续打字。
明珠:[等下次有时间,我们来这边旅游好嘛?]
明珠:[我可以带你去尝试很多新事物,当导游,但不收你钱!]
明珠:[猫咪打滚。jpg]
对话框顶端的野风与正在输入间来回跳转,似乎对面犹豫不决。许久之后,才发来新消息。
野风:[好,谢谢,那就先预约了。]
临近过年,亲戚们像是夏日紧扑树荫下的过路人一样,一个接着一个,挤进明愿家的二层小楼,在厨房中找到父亲,在坏掉的电视机内壳找到母亲,又在空调屋的漫画堆里找到明愿。
“小孩,快过来见你舅妈,看看给你带了什么。”
接连几天,明愿见了不少家人。她一向是个嘴甜讨喜的,祝福的话一说,口袋里塞满了鼓鼓囊囊的红包,数额不大,但看着叫人喜欢,红红火火。
晚间,她和朋友们把红包摊在床上,挨个去数,拿到钱最多的人请吃饭。这一套从三岁玩到二十多,不会有人觉得幼稚,永远都有趣十足。
今年的获胜者是闺蜜,她人爽快,一点不拖延,带着人浩浩荡荡去吃粥底火锅。
从小就经常来的店,口味十来年没变,翻滚的白粥中冒出鲜虾的尖刺,鲜味弥漫。几人都撑到肚子浑圆才离开。
闲来无事,沿着坡道走,消消食。
潮湿黏腻的海风中,她们提议要放烟花,便去超市里购买,什么“仙女散花”,“小蜜蜂”,“孔雀开屏”等等,又找了个背风的地方点燃。
一帮成年人,玩起烟花来,也挺有意思。火机一点,猛窜的火星撕开暗夜,举在手中,像举着一朵火花,以燃烧生命的代价放肆绽放。
明愿找角度给手里捏着的烟花拍照,那短暂肆意的美中,有一个瞬间被定格在屏幕上。
明珠:[看,学姐,我和朋友们在放烟花,好看吗?]
野风:[好看,当心烧到手。]
地面上掉落不少燃尽火药后光秃秃的杆子,明愿手中的光亮也悄然熄灭,恢复寂静。
她跺了跺脚,正打算再点一支,忽而看到不远处,另一个角落里,恰好有一群十岁出头的小孩。
她们凑在一起,看着没有多少零花钱,买来的烟花都便宜,有哑巴的,还有的死活点不燃,但丝毫不影响兴致。
一张张肆意欢笑的脸,那份如烟花般燃烧的,不顾一切的快乐,似乎就算明天是世界末日,都不会断绝的笑声,那无忧无虑的童年。
明愿望着她们,心里觉得欣慰,却也莫名觉得怅然。
十年前,她也可以做到这样无牵无挂,逍遥自在。
直到看见这些孩子前,她都以为自己保持着童心,这些年来没有改变过。
可惜,她们在二十分钟前的饭桌上,聊了工作,家庭,未来发展的话题。她绝望地意识到,这些事无法抛之脑后,且即将贯穿她们的一生。
受那些现实拖累,她们依然放烟花,但方才在她手中绽放的烟花,仅仅是一场化学染色的燃烧,而不是纯粹的快乐。
之前当然不是这样,每年的粥底火锅见证了她们谈话的转变。
明愿也不想去聊这些,想说说自己最近在玩的游戏,再追的电视或动漫,讲讲不太浪漫的“幻想”话题,可她怎么都开不了口。
朋友们中有人结婚生子,有的则在考公,考研,还有一些在创业,每个人的目标不一样,都在讲以后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