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那是酋长和贵族老爷们才配享有的奢侈。寒冷和飢饿,是这片草原上最公平的刽子手。
与此同时,在部落中央那座相对厚实些、但也透著破败的主帐內,炭盆里燃烧著珍贵的牛粪,散发出微弱的热量和特有的气味。
主位上坐著部落的首领,也是前可汗的堂弟,特勒药罗葛·乌介。
他年约三十许,面容刚毅却带著深重的疲惫,眉宇间锁著化不开的忧虑。
下首坐著几位重要的贵族和將领,人人面带菜色,神情焦灼。
“特勒!”
一名满脸虬髯、名叫骨力啜的將领忍不住拍案而起,声音嘶哑:
“不能再等了!牛羊十不存一!草场被雪埋著,部落里的勇士们饿得连弓都拉不开了!再这样下去,不用外敌打过来,我们自己就全完了!”
另一位较为年长的贵族,谋士曳里没,捋著稀疏的鬍鬚,声音沉重:
“骨力啜將军说得对,如今汗国內乱不休,掘罗勿那奸贼占据王庭,勾结沙陀人,势大难制。
我们困守此地,天灾人祸交迫,实乃绝境!为今之计……”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沉默的乌介:
唯有南投大唐!向天可汗求援!恳求赐予粮草、牛羊,借我部一块水草之地休养生息,待恢復元气,再图北上復仇,重振汗国!”
“南投大唐?”
一个尖锐的女声响起,是乌介的妹妹,公主药罗葛·勿丽。
她虽风尘僕僕,仍难掩贵气,此刻却是一脸愤懣与警惕:
“曳里没,你说得轻巧,唐人素来狡诈,如今我国內乱,天灾肆虐,他们不落井下石已是万幸,岂会真心助我?只怕是引狼入室,將我部眾视为肥羊,吞吃殆尽!”
她的话代表了相当一部分贵族对唐朝根深蒂固的不信任。
帐內顿时爭论起来,主战、主和、主逃的声音混杂。
乌介特勒一直沉默著,手指用力按压著眉心。
他听著帐外的寒风呼啸,仿佛也听到了子民绝望的哀嚎和孩童无力的哭泣。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爭执的眾人,那深邃的眼中,有著首领的决断,也有著末路王族的悲凉:
“勿丽的话,不无道理,唐人,確非善邻。”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压下了帐內的嘈杂:
“然,曳里没所言,亦是实情,留在此地,唯有死路一条!冻饿而死,或被掘罗勿、沙陀人屠戮而死,有何区別?”
乌介特勒猛地站起身,走到帐门边,掀开厚重的毛毡帘一角,刺骨的寒风瞬间灌入,吹得炭火明灭不定。
他指著外面一片死寂的营地,声音陡然拔高,带著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看看外面!看看我们的族人!看看那些冻饿待毙的妇孺!长生天不再眷顾我们!漠北的草场,已被血与火染红,我们,已无路可退!”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直视著帐內眾人:
“南投大唐,是险路,亦是生路!至少那里有粮食,有可以避寒的河谷!
向天可汗称臣纳贡,换取喘息之机,保存我回鶻最后的种子!这是唯一的活路!纵有万般风险,也强过坐以待毙,让我药罗葛氏的血脉与回鶻的荣耀,一同葬送在这冰天雪地之中!”
乌介的话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爭论平息了,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和炭火噼啪的声响。
绝望中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疑虑与骄傲,南投大唐,这个曾经辉煌汗国最后的选择,在开成五年正月的凛冽寒风中,於这群走投无路的回鶻贵族心中,艰难而痛苦地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