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蒙子半眯着眼打量堂上的人。
公堂尽头摆了张长案,案桌后的太师椅上坐了一人。
那人靠着椅背、坐姿随意,红衣乌冠,是这镇抚司官服的颜色,但仔细看去,前头有补子,衣料在油灯下浮现淡淡光泽、应是上头有暗纹,一瞧就是这衙门里打头的人物。
而且,看着年纪很轻,虽是立冠,却又不到二十。
他就坐在那儿,手里拿着把长剑,像别人把玩茶玩、揉手核桃一般,他在玩剑。
堂前站了另一人,正是此前审问他的那个。
史蒙子听衙役称呼他为“副使”。
那副使就是穆呈卿。
他瞥了眼趴坐在地上的史蒙子,问衙役道:“没把人打坏吧?”
“哪儿能?”衙役答道,“招呼了几下而已,没有您的吩咐都不曾用刑。”
史蒙子脸色惨白。
他痛得嗷嗷叫,却连“刑”都算不上?
好像也对,他没有伤筋也没有动骨,皮开了几处,肉一点没绽,说惨确实不惨。
穆呈卿点头:“没痛得答不了话就行。”
史蒙子一听这话,忙哎呦两声:“您先前问的,小人当真不记得了,您要说三年前的账,小人还能去库中翻翻账本,可那是三十年前,哪里还能翻出来。”
“三年前的事能记得,两年前的更加忘不了了吧?”穆呈卿问,“你和大慈寺商量过想做香积钱?”
史蒙子没想到事情变了,贼溜溜的眼珠子下意识转了一圈。
被这副使冷眼盯着,他模模糊糊道:“没有这事……”
“没有的事能寻到你头上?你记性不好,大师们记性不错,寺里有人记得你,要他们来当面认一认你吗?”
史蒙子无话可说,尴尬地点点头:“是有那么回事。”
穆呈卿又问:“城里也有几家大寺做这生意,你怎么不寻他们?”
“城里几家盘子大,他们不缺香火,也有许多富商委托他们,小人这点本钱扔进去和水入大海似的,连个响都听不到,”史蒙子答道,“所以想着寻家新的,大慈寺当时缺银钱,小的和他们合作,利益好谈些。做生意嘛,就想多赚点,是吧?”
“有你自己做赚得多?怎么想起弄香积钱了?”
史蒙子讪笑:“小人自己放钱、利钱是高,但风险也大,收钱难,一个不小心欠钱的就跑没了,要么就是一滩烂泥,死活还不出来,小人总不能把他打死吧?
打死了,小人吃官司,银钱也丢了,不划算,况且,您也知道,正经人谁跟子钱家借钱?
香积钱不一样,那是菩萨的地方,本钱叫‘功德’,利息叫‘福报’,听着就阿弥陀佛。
有佛祖坐镇,老百姓手头要用钱了,愿意寻他们去,那都是正经人。
香积钱放出去都有质押,还不起就拿质押抵,再说都是信菩萨的人,轻易不会耍赖。
小人与寺里合作,安稳、可靠、省心。”
说到这里,他看了眼穆呈卿,又看向那一直没有说话、把玩着长剑的年轻人,赔笑道:“小人这不也是想积点功德嘛!”
这话把穆呈卿气笑了:“你还晓得你缺德?”
史蒙子垂下头去,一副老实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