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他的心口处,赫然放着一串招魂铃。
他将一人深深刻进心底,生时不灭,死后亦然。
“陛下……”摧信的声音碎在喉咙里。
他就那么跪在棺边,指尖触到殷无烬的脸颊,冰凉的温度让他浑身一颤。
他小心翼翼地将人从棺中抱出来,对方在他怀里轻得像羽,却重得压碎了他所有的镇定。
一滴滚烫的泪,毫无预兆地砸在殷无烬的颈窝上,紧接着,便是一滴又一滴,泪如雨下。
有泪不轻弹,不过是未到伤心处。
他曾只在亲人逝去时流过泪,经历了颠沛流离,见过世间百态,遭受过的苦厄数不胜数。
摧信本以为自己早已练就铁石心肠,可在此刻,他的五脏六腑都像被生生剜去一块,心更是痛到无以复加。
这明明是他拼了命都想要护在羽翼下的人,是他倾尽全力地想要捧在心尖上的人。
却因他,枯败至此。
怀中人依旧僵冷,却在他的怀中渐渐有了回温。
*
摧信的消失很快即被觉察。
当宵练前来向殷长澜禀告这个消息时,他的脸上都没有多少意外的神色,甚至可说是,有意纵之,从而锁定殷无烬所在。
采取的相应措施也极快,不出半日,皇宫周边乃至城内各处都被军队严密监控,牢牢包围,可称得上是天罗地网。
只要一发现其异动,立即便是铺天盖地的刀光剑影,不会有丝毫余地。
有雨丝闯进,润入衣袍上暗绣的流云纹,平添几分凉意,衬得阶上那道身影更显清冷。
殷长澜望着那被瓢泼大雨覆盖的宫阙,语气平淡道:“你说,他有几成把握可破此局?”
宵练斟酌片刻,方道:“以他一人之力,若不硬战而只求突围的话,约有六成把握。”
仅仅是这个数字,便足够令人心惊。
而这还并不在摧信的实力巅峰期,从这段时期的观察来看,倘若对方并未刻意隐藏,其功力约莫恢复了六七成,仅此便已让无数人望尘莫及。
殷长澜沉默许久,才道:“若是本王不再多给他机会,他本该死在那场雪战中,也就不会横生变故了。”
宵练闻言内心一跳,思绪复杂。
这是事实,早知摧信不易被灭杀,先前可谓是煞费苦心。
先是以赵贵妃的“罪帛”为引,联合朝中多方势力布下绝密杀局,层层陷阱,重重机关,耗费的财力物力人力无数,只为针对摧信一人。
而宵练更是将他所熟知的对方对战路数、惯用的招式变化等,尽数告知众人,甚至还在此期间承担了训练刺客的责任,这只为让这些在将来对准摧信的刀被磨得更锋利些。
这都还不止,总之,先前是付出了极多才堪堪将影首逼到那一步。
要的就是他的命,一旦错过,便再难有那样的机会。
殷长澜深知这一点。
然而,摧信还是凭借着自身意志和利用冰层的破裂,在那凶险的雪战中逃了出来。
本要做的事很简单,再次派人顺着冰河流向寻找,去将这位气息奄奄的影首彻底抹杀即可,不会留有多余的痕迹。
可是,殷长澜却迟迟没能下令。
有雪自窗外飘入,落于他指尖之上,他却像是被烫到般猛地收回手,一瞬间,仿若在那片刺目的白色中,看到了当初跌坐在地、神情空白的自己。
殷长澜不由得想,就多一次,最后一次。
于是摧信被他安排的“猎户”救下,继而被带入王府里,再接受专请之人为他复功疗伤。至此,他于他便多了一份分量极重的“再造之恩。”
可即使如此,摧信在其后还亲眼见过了那人的恶劣秉性,见过了那人造就的破败局面后,竟也还是一心向之,仿佛无论什么都不能将他动摇半分。
那就,没有再纠扯下去的必要了。
而且想必,摧信很快就会意识到这一切都是他殷长澜的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