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强硬,她便比他更强硬,无视那困兽般的挣动,一手攥紧他挥来的手腕,另一手便不由分说地桎住了他单薄的肩头。
几乎是本能般,不待她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少年已被她用不容置疑的力道禁锢,亦不得不抬起脸,直直迎上她的视线。
四目相对的刹那。
那双平日里漂亮得近乎锐利的眼眸,近距离地撞进时卿眼底,凶狠底色犹存,却像被水洇开的墨,晕染着一片破碎的湿光。
在他眸中看到自己错愕的倒影,时卿一怔,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极轻地硌了一下,手上的气力,竟不由自主地松了几分。
被死死压制在榻上的少年似乎察觉了这丝松动,可在彻底剥露的羞怒之下,他唇角溢出一抹近乎绝望的惨然,随后,彻底放弃了般,阖上了眼。
长睫投下深影,他不再挣扎,只是疲惫不堪地别过了脸,将苍白的侧脸与紧绷得微微颤抖的颈项线条,全然暴露在昏沉的光影里。
夜色浓稠如墨,时卿无法全然看清他的模样,但其眼角那抹突兀秾艳的红痕,却如雪地里骤然绽开的灼艳血梅,刺目地撞入她眼中,带着一种易碎的、惹人摧折的脆弱美感。
鬼使神差地,时卿放开了手。
随后,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指尖不自觉地抬起,轻拂过少年滚烫的眼角,亦清晰地触到一点尚未干涸的湿意。
微弱得近乎恍惚的触碰,落下之后,两人皆是一僵!
谢九晏蓦然回首的同时,时卿的指尖亦顿在半空,似也被自己出格的举动惊住。
昏暗的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彼此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交织,二人无声地对峙着,或者说,是凝固着,仿佛都无法理解这不合时宜的变故。
许久,时卿迟疑着,带着一种生涩的笨拙,再次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这一次,指尖轻轻落在了少年的肩头。
谢九晏没有躲。
掌心下传来身体的紧绷,时卿顿了顿,试探着,极轻极缓地,拍抚他冰冷的脊背,一下,又一下,动作亦由生硬变得逐渐自然。
夜色在这僵持与无声的交锋中缓慢流淌。
最终,如同耗尽了所有气力,少年闭上眼,额头轻轻地、疲倦地抵在了时卿的肩头。
又是许久,一道破碎的、压抑已久的呜咽自紧咬的牙关逸出,微烫的湿意缓缓浸透了她那一侧的衣料。
时卿拍抚的手顿了顿,随即,落在他脊背的掌心愈发轻柔起来,隐隐透出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近乎本能的怜惜和哄慰。
……
那是时卿初生灵识,于这浩渺世间懵懂探寻时,第一次真切地、沉重地感受到“被需要”的滋味。
也是自那一夜起,她便想,要好好护住怀中这个少年,再不让他独自咽下无处倾泻的苦楚。
思绪如潮水般缓缓褪去,时卿抬眸,视线落回眼前空旷而陌生的殿宇。
少年冰凉颤抖的身体与此刻王座上威严沉郁的身影交叠,恍如隔世。
时卿静静凝视着他,心底那点因回忆泛起的波澜,最终沉淀为一种透彻的顿悟。
或许……自最初的那一刻,便是她错了。
谢九晏从来就不是需要她羽翼庇护的弱者,他流淌着谢沉的血脉,生来便具有掌控一切的强大,而如今,更已是魔界名副其实的君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又何需她这抹残魂再自作多情?
灵台骤然一清,时卿眉宇间最后一点怅惘也烟消云散。
她牵唇一笑,对着那低眸批阅文书的身影,无声而清晰地启唇,道出了那句早该出口的道别:“谢九晏……再见了。”
随后,时卿再无留恋,转过身,步履轻快地走向那扇隔绝内外的殿门。
魂体轻盈,掠过冰冷光滑的地面,未曾带起一丝风,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穿透那厚重门扉的刹那——